第92章 飛錢、大理寺、芳酩院(3 / 3)

邱遷見左右各三把紫檀椅子,便坐到了左邊最末一把。牛媽媽也在右邊坐下,一雙眼斜盯著邱遷,並不說話。邱遷尷尬笑了一笑,兩人就麵對麵這樣冷坐著。

半晌,後邊水晶簾子一掀,顧盼兒走了出來,並沒有梳妝,隻隨意挽了個烏油油的髻,插了根象牙簪子,穿著件楓葉紋紗衫,水紅的軟羅抹胸,下身一條孔雀綾的裙。香香軟軟,嬌嬌媚媚,一雙眼更如春酒一般。邱遷心魂一蕩,忙站起身,深深一揖:“顧姑娘。”

顧盼兒欠身還了萬福,隨即問:“媽媽,怎麼不上茶?”牛媽媽沉著臉起身出去,在院裏叫了聲:“盞兒,上茶!”顧盼兒坐到邱遷對麵的椅上:“邱公子,你姐姐和碧拂姐姐找見了嗎?”“沒有。至今不知下落。”

“哦?怎麼會這樣呢?馮姐夫沒去找?”“姐夫一直在找,可是那綁匪行蹤太隱秘,一絲線索都沒有。”

“綁匪是要錢?若是馮姐夫錢不夠,我這裏還有一些。”“那綁匪至今沒有露一點信息,並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不過那天姐姐們坐的轎子是馮寶雇來的,從那天起馮寶就再沒露麵,我四處找都沒找見。”“馮寶?你是說馮寶劫走了她們?”“眼下還不知道,所以急著要找見他。”“馮寶絕不會做這種事情。他對你姐姐極敬重呢,對碧拂姐姐,他也親口說過,說是當仙子一樣看待呢。”“哦?他常來這裏?”邱遷心裏升起一絲酸意。“嗯,自從碧拂姐姐嫁給姐夫,有次他和二郎一起來給我送糕點,自那以後,就時常來。”“哦……”

“他對我真是好,每次來,都這樣老老實實坐著說話。他愛說笑話兒,常逗我笑得腮幫子酸疼。”

邱遷聽著越發沮喪,他偷眼看顧盼兒,見她秋波雖泛著醉意,但神色中始終掩不住一分率真爛漫,邱遷第一次見到她,就是因這率真爛漫而心動。說起馮寶,顧盼兒語氣雖然親近,卻應該並不是男女之情。發現這點,邱遷才略釋然了些。

“上個月,他說他接了大生意,賺了些錢……”顧盼兒正要繼續講,一個翠衣婢女端著茶進來,便停住嘴,轉頭問道,“媽媽呢?”

“俞家冠子鋪說是來了些新式樣的冠子,媽媽去瞧了。”婢女放下茶,轉身出去後,顧盼兒才放輕了聲音:“上個月,馮寶悄悄跟我說,我這樣下去沒有個了局,他想幫我贖脫妓籍,把賺的錢都放到了我這裏。我怎麼肯用他的錢?推了幾道,他卻惱了,說錢算什麼,還說我把他瞧低了。我不好再推托,隻得收下,又不敢讓媽媽知道。總共有幾百貫呢,全都兌成銀子藏在我這裏。唉,心善的人似乎都有些呆傻,馮寶並不明白,像我這樣的人,就算脫了妓籍,能去哪裏,能做什麼呢?”

邱遷聽到馮寶這些行為,嫉妒之餘,竟有些同聲共氣之感。心想,自己若能掙到這些錢,也會和馮寶一樣。及至聽到顧盼兒歎息,見她神色中露出一些落寞之意,心裏更是湧起一陣憐意,想當即就大聲說,我願把你當仙姑一般供奉一生!然而這種話怎麼說得出口?隻是嘴角微微蠕動了幾下而已。顧盼兒歎息過後,隨即笑了笑:“不過,有件事倒是有些奇怪……”“什麼?”“寒食前兩天,馮寶又來了我這裏,一進來,臉色看著就不好。他說有件重要的事必須去做,恐怕得有一陣子不能來看我。我問他什麼事,他卻不肯說。隻坐了一會兒,望著我不說話,一點都不像平常的樣子……”

“姐姐!”那個翠衣婢女忽然急匆匆進來,“李官人來了!”“哦?邱公子,對不住,今天不能多陪你了。”“噢,叨擾這許久,我也該走了。多謝顧姑娘。”“若有什麼信兒,請你一定來告訴我一聲。”

“嗯!”“盞兒,你帶邱公子從後邊繞過去。”

邱遷忙跟著那個婢女盞兒從後門穿到後院,又從側邊的小廊繞到了前院。他一扭頭,見一個穿著青錦褙子的中年男子走進了堂屋,雖然隻看得到側臉,邱遷卻一眼認出,那人是當今副丞相李邦彥,由於生性浮浪,京城人都叫他“浪子丞相”。

邱菡聽柳碧拂唱那詞,正是在唱母子離散之痛,聽著心中更是揪痛,忍不住又哭起來。

柳碧拂聽到哭聲,停住了嘴,眼睛仍呆呆望著燈焰,自言自語般輕聲道:“我娘那時常常哼這曲詞哄我睡覺,那時她並不懂這詞裏的意思,就算懂,也不覺得什麼。她是笑著唱的,我也是笑著聽,隻覺著這詞又柔又暖,像我娘的手心。後來,到真該唱這詞的時候,她卻隻知道哭,又不敢讓我爹聽見,捂著嘴,拚命朝我擺手。那天晚上是月底,月亮隻有細細一鉤。離開兩步,就看不清娘的臉。過了幾年,我已經記不起娘的臉,隻記得黑黑一個瘦影子朝我擺手,這曲詞卻始終記得清清的……”

柳碧拂眼中淚珠再次湧出,她又輕聲唱起來:娘親如月兒如星,天樣深情。天樣深情,漫起黑雲骨肉驚。眾星離散娘心碎,淚眼枯盈。淚眼枯盈,千裏一鉤瘦伶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