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遷越發怕起來,忙用鞭子抽打驢子,但驢子就這麼些腳速,再快不起來。邱遷忙向兩邊望去,正是點燈夜飯的時間,兩邊人家戶的門全都關著。他正在急急思忖要不要敲開一扇門求救,身子忽然向後飛去,隨即重重仰摔到地上,脊背一陣劇痛。

那三人中的一個站在他肩頭邊,黑暗中看不清模樣,但身材十分魁梧。邱遷這才明白,自己被這人揪下了驢子。他正要吃力爬起來,那人忽然抬起腳,朝他胸口重重踩下,胸骨似乎被踩斷,疼得他張口就痛叫起來,然而聲音還沒發出,嘴就被一隻大手捂住。另兩個人也趕了上來。

邱遷又痛又怕,慌忙要掙紮,身子卻被第三個人死死抵住,隨即,第一個壯漢不斷抬腳踢踹,胸、腹、腿,一陣接一陣劇痛。良久,那壯漢才停住腳。

邱遷已經疼得幾乎昏死,捂住他嘴的那人在他耳邊狠狠道:“莫要再找馮寶,若不聽教,你下半輩子就趴著走路!”

馮賽離了開封府牢獄,又餓又乏,再看自己的馬,跑了一整天,也早已疲極,將牆角一叢青草啃得隻剩根茬。他便就近找了個小食店,讓夥計喂喂馬,走進去點了一碗筍潑肉麵。店主卻說豬肉斷了貨,麵裏沒有肉。

“那就素麵。”馮賽疲憊坐下來。累也有累的好處,已經沒有氣力去煩躁,心神反倒清明一些,他慢慢思忖著。魏大辛說,魏錚兩個兒子寒食前就已經出發去西蜀,昨晚怎麼會被人扼死在南郊豬市?

從剛才魏大辛的神色語氣來看,他應該不是凶手,那兩千萬便錢鈔也真是被人偷去。而且魏大辛隻有六尺多高,而據司法參軍鄧楷講,魏錚的兩個兒子都在七尺五以上,仵作查驗,兩人身上都有被毆打的新傷,都是被人用手扼住脖頸閉氣而亡,死亡時刻不會超過一天。以魏大辛身量氣力,想要扼死一人都難,何況兩個?

疑問在於,那間鋪屋的門鑰匙隻有魏大辛一人持有,但鄧楷說那間鋪屋的門窗鎖頭都沒有被撬的痕跡,屋中也沒有淩亂跡象。魏錚兩個兒子若是被他人所殺,屍體又是如何放進那間鎖好的鋪屋裏的?

此外,凶手會是誰?馮寶雖然行事浮浪,但絕不至於去殺人,而且和魏大辛一樣,他體格文弱,就算想扼殺人也做不到。魏大辛說那個豬商朱廣身形高壯,他恐怕能做得到。但他已經控製住了汴京豬行,何必要殺死魏錚的兩個兒子?

總體看來,這件凶案應該不會牽連到馮寶,恐怕不必去插手了。

這時店主煮好了麵端了過來,馮賽也已經餓極,拿起筷子就吃起來。吃了兩口,見麵裏果真沒有肉,他又轉念想到,不論馮寶和這凶案有沒有關聯、那個朱廣是不是凶手,眼下隻剩兩天期限,豬行的事還是得盡快了結。糟糕的是,豬行行首剛死了兩個兒子,魏大辛又被關在牢中,這豬行越發亂得難以收拾。京城若真的斷了豬肉,恐怕會全城大亂。

吃完了麵,走出食店時,天已昏黑,月亮已經升起,雖還沒圓,但天清無雲,月光甚是明亮。他本想回家歇息,但想到家中空空,心裏有些怕回去,猶豫了片刻,還是決意去城南看看。

出了朱雀門,行了三裏多地,便是南郊豬市了。這裏一片空寂,沒有一個人影、一點人聲。月影之下,一座座豬欄像大墨池一般,散著臭氣。馮賽驅馬來到旁邊的那間鋪屋,門鎖著,上麵貼了封條。

昨晚魏大辛離開時,大約也是這個時辰,四周沒人,應該不會有誰留意他落了那兩千萬便錢鈔在鋪屋裏。就算有人看到了,也隻需趁夜砸開門鎖,取走那些錢鈔,偷偷溜走,何必在裏麵殺人?何況門鎖並沒有被撬。難道真是魏大辛自盜?但他為何要殺死兩個堂弟?殺死後,沒有逃走,反倒第二天回來暴露屍首?

馮賽想不明白,便繼續驅馬向南趕去。前一段路上還有州人出城趕趁南郊夜市,往來人不少。這一段便沒有什麼人了。這時月亮漸漸升高,照得路麵一片雪亮,四下裏,除了馮賽的馬蹄聲,和一些蟲鳴聲,再聽不到其他聲響。走了一裏多路,都沒見一個人影。前麵出現一大片林子,林子中不時傳來窸窸窣窣聲,應該是鼠或鳥,聽著有些瘮人。

獨自行在這幽林夜路上,馮賽倍感淒寒,雖然不見妻女才兩天,他卻覺得已有兩三年一般。這兩天馬不停蹄,無暇傷懷,這時心中卻湧起一陣傷情孤緒,不由自主吟出一闋《憶秦娥》:

獨行夜,馬蹄踏碎荒郊月。荒郊月,孑孑霜徑,離離殘闕。燈前笑語團圓樂,忽然骨肉隔山嶽。隔山嶽,憂心怎寫?與誰商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