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忙收回雜心,埋頭慢慢邊走便仔細查看腳下的嫩草叢,可一直走到新宋門,都沒找見什麼。他是慢性子,並不著急,繼續沿著河岸往北去找。這時天色漸漸有些昏了,必須得在天黑之前找見才成,於是他稍稍加快了腳步。
又尋了一裏多地,他猛地停住腳,眼前幾步遠的樹根間,一片細草被踩得東倒西斜,嫩綠的草芽間散落著些黑黑的煤渣,幽亮的炭粒被夕陽照得烏金一般。
崔豪抓了根木棒,大步趕到汴河邊的力夫店。到了一看,劉石頭和兩個力夫朱番兒、李二坨正圍坐在臨街桌前,夥計剛端上三大碗麥飯、一碟芥辣瓜兒、一碟薑豉碎菜、一碗清水煮菜,三個人才要捉筷子。
“兄弟們,先莫忙著吃。我有件事要急著辦,你們得幫幫我。”“崔哥,什麼事這麼急?先吃飽不遲。”劉石頭道。“不成,晚了就耽擱了,得趕緊去。這麥飯醬菜就丟下,今天不能吃酒,咱們先飽飽吃頓肉——店家!斬兩隻熟鴨,要最肥最大的,分四包包好。”店主單十六答應一聲,忙吩咐後廚。劉石頭三人聽見叫了鴨肉,全都丟下筷子,都張大眼兒望著崔豪。崔豪從包袱裏擼下二百多文錢,捧給單十六:“單大倌兒,上回還欠你幾文錢,一起付了。”
單十六笑著接過:“幾文錢崔哥還記著呢。”不多時,夥計端著盤子出來,上麵四個大油紙包,都浸著鴨油,透著鴨肉香氣。崔豪讓劉石頭三人各自拿了一包鴨肉,自己也揣了一包,隨即催著三人走。三人便撂下桌上的飯菜,扁擔都擱在門邊,各自抄起一根,離了力夫店。
“崔哥,到底什麼事?”劉石頭三人連聲問。“到了那裏再告訴你們。”
崔豪怕耽誤事,大步就往西邊走去,三人隻得緊緊跟著。迎頭看見賣餅的餑哥,崔豪又要了十二個肉餅。途中四人都餓了,就邊走邊抓肉吃餅,香肥滿嘴,大嚼大吞,吃得暢快,那三人也就不再多問了。
崔豪看著,心裏爽快之極。難得這些兄弟平時都跟自己親熱,但大家都是窮漢,他一直想讓兄弟們盡情喝酒吃肉飽醉一頓,卻有心無力。現在自己身上背著十來貫錢,莫說吃點肥鴨肥肉,便是宰幾隻肥羊也辦得到,果然是有錢好啊。進了城,他引著三人向北麵趕去,快到內城望春門時,他停下來,走到牆邊一個僻靜地,解下包袱將裏麵兩貫錢取出來,分別給了劉石頭三人各半貫錢。三人看著這些錢,眼睛都大亮。“這些錢你們各自收好。我找你三個來幫忙,你們一定得盡力才成。”“那還用說?什麼事?豪哥你盡管說!”崔豪仔細交代了一遍,三人把頭湊到一處,都牢牢記住。而後,崔豪才帶著他們來到朱家橋南斜街,穿出這條街,一眼就望見前麵一條小橫街,對麵巷口三顆高大的柿子樹,樹後一座小宅院,門關著,黑門青瓦,冷清清,卻透著些富氣。
崔豪讓三人先等著,自己先走進那條巷子,巷子不長,幾十步就走到了底,最裏是一扇門,再走不通,這是條死巷。他折轉回去,讓劉石頭守著南斜街,朱番兒、李二坨分別守住小橫街的兩頭。
他見旁邊有個老婦人守著個小水飲攤,就過去坐下,要了一碗梨水兒,隨意穿插些話頭,向那老婦人打問斜對過那院宅子。老婦說那院裏除了一個看門的老漢,一向並沒見其他人進出。剛才那老漢才出去閑逛去了。他喝完梨水兒,天色漸暗,老婦人也收了攤子。
崔豪慢慢轉到那宅子後麵,也是一條僻靜小巷,宅子的後牆不高。他側耳聽著牆裏,半天沒有任何動靜。便把棒子放到牆根,瞅著左右無人,一縱身翻上牆頭,輕腳跳了下去。是一個小後院,落滿了去年的枯葉。後麵是三間房,中間有扇門。他小心走到窗根,屏息細聽,裏麵毫無聲息。他又走到門邊,輕手拉門,裏麵閂著。他取出備好的小刀,插進門縫,一點點撥開門閂,又聽了聽,才輕輕拉開門,小心走了進去,是間廚房。房內已經昏暗,鍋台灶具上到處蒙著油灰,鍋蓋櫥櫃上清晰露出手指抓握的印跡。
他又去查看廚房兩邊的兩間房,一間堆滿雜物、石炭,另一間是臥房,被褥衣裳胡亂堆在木床上,應該是那看門老漢的住處。兩間房裏都沒發現什麼。他又小心走到前麵,這房宅是三進格局,中間一個小過廳,左右各一間臥房,臥房的門都虛掩著,裏麵陳設精雅,卻昏暗空寂,桌麵上都薄薄蒙了層灰。
崔豪查看了一遍,仍沒發現什麼,便走到最前麵,一間堂屋,一片小院子,種著些竹樹,清掃過,看著十分幽靜。堂屋左右也各一間臥房,仍是一樣,滿屋器具一看都是精貴值錢貨,但已經很久沒人動用過。他看了心裏暗暗罵道:我們一天累死,也掙不到這裏一隻茶盞、一個枕頭,更不必說這些桌椅床櫃、這座宅院。這些有錢的闊佬,卻把這麼多值錢東西白白閑放在這裏吃灰。
正在生悶氣,前院門外忽然傳出老漢咳嗽聲、鑰匙碰響聲,崔豪忙快步返回,奔出了廚房,關了上後門。這時前院傳來開門吱呀聲。他顧不得後麵廚房的門閂,幾步跳上牆頭,翻身跳下,幸而後麵小巷仍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