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賽不等吳蒙叫嚷,忙先問道:“譚兄說的包買的確各處都有。不過買賣從來都得講憑信,這包買都是動的預買不動的。商人是動的,炭礦、荔枝園卻都是不動的,商人預付了錢,不怕跑空找不見人。譚兄是往來送炭的,你若不來,我們如何去找?就算找得到,費時費力,也耽擱了生意。譚兄若要預付錢,就該找個不動的憑證。”
“我這生意本就是東來西往,不動的隻有腳底下的船板。不管動不動,拿不到預付錢,我心裏就不安實。”
“我倒有個折中的法子,各位聽聽如何?譚兄若打定主意要預付錢,那就得把送炭的順序稍稍調一調。”
“怎麼個調法?”“你在這東郊汴河灣賃一個場院,存一天的炭在那裏,三位炭商每天都見得到炭,心裏也就安穩了,就不怕預付炭錢了。而你譚兄,得了預付錢,送炭也就更穩便了。幾位覺得如何?”
四個人都想了想,祝德實、吳蒙和臧齊都先後點了點頭。譚力卻道:“成是成,不過這樣我就得多付庫錢了。”“做生意,有得就得有失,譚兄你既然拿了預付錢,自然該稍讓一些利。大家都退一退,這買賣才長久。”“那成!”
“譚兄,今天的炭能否先送過來。等你賃了場院,存好炭,再立新約?”“也成。”當天的炭船其實就停在汴河下遊,譚力搭了隻順水船過去,才一個多時辰,就引著炭船船隊來了。馮賽看著雙方交接過錢貨後,就帶譚力去東郊河灣物色到一片場院,每月十八貫賃了下來。此後每天他多運三分之一的炭,全都堆在場院裏,三天就存夠了一天的量。
馮賽帶著三位炭商去場院那裏看過後,雙方才又坐下來重簽契約。爭嚷了一陣,將預付炭錢定為九十萬。契約簽好後,吳蒙取出九十萬的便錢鈔,氣哼哼付給譚力,譚力則笑嗬嗬接過。
馮賽見預付錢是吳蒙獨自拿出來,有些納悶,完事後找了一個知道內情的朋友打問,才知道炭行三大炭商各占一條河,西北邊金水河運來的炭占到五成,歸行首祝德實;東北五丈河占三成,歸臧齊;東南汴河占二成,歸吳蒙。
難怪那兩位能沉得住氣,隻有吳蒙如此焦躁。好在從那天起,譚力那個場院裏一直堆著炭,每天定量送炭,吳蒙也就安心了不少。直到昨天。由於前天是寒食,連著兩天不動火,吳蒙不收炭,譚力也就沒送。昨天下午,吳蒙派人急忙忙來找馮賽,說譚力又沒送炭。馮賽趕到汴河,吳蒙正在房家客棧罵人踢椅子,一見到馮賽,就吼道:“那姓譚的雜種卷錢跑了!”
遊小黑興衝衝去尋吳蒙。他是個挑炭夫,扁圓的臉,身材矮壯。每日到爛柯寺前的陸炭家賒炭,挑幾裏路在東南郊一帶賣炭,賺些汗水錢。剛才,他無意中瞅見馮賽幫兩個賣木炭的鄉裏人,把木炭直接賣給了曾胖川飯店。京城各行各業都有行規,凡販賣物貨,都得先經行首定價收購,再發賣給各個商鋪。那兩個鄉裏人樣子看著窮巴巴的,竟趕著五頭驢子馱炭,自然比他遊小黑甩兩條腿的強許多。他心裏頓時騰起一陣恨。
他家住在東郊,卻沒有田,既算不得鄉村戶,也不是坊郭戶。父親一輩子賣力氣,活活累死。他本還有個哥哥,跟著人跑船,一去不回。家裏隻有他和娘兩個人,娘又腿有殘疾,做不得什麼活兒,隻在家裏撚點麻線,織幾雙麻鞋,換點鹽醋錢。娘倆兒生計全靠他一個人,如今年紀已經二十八歲,卻連媳婦也討不起。
他常聽其他挑炭夫講大炭商吳蒙的事跡,吳蒙在他們心目中如同神一般,一樣是挑炭夫,卻能用一雙粗手拿下汴京東南廂的炭生意。遊小黑每聽一次,就要流一回口水。莫說東南廂,什麼時間自己能有一間陸炭家這樣的小炭鋪,他就已經千滿萬足了。
他自己一路嘀咕著,來到陸炭家,卻見鋪子裏沒有炭,斷貨了。遊小黑知道汴河的炭是馮賽說合的,更加怨怒起來,你們有錢自然不怕,我斷了一天的生意,便沒了一天的飯錢。
他見陸大圍在跟一個主顧解釋斷貨原由,果然是馮賽招致的,說吳蒙一惱之下,把馮賽的小舅子捉走了。遊小黑原想把馮賽替那倆鄉裏人賣木炭的事告給陸大圍,一聽,忙把話壓在肚裏——看來吳蒙和馮賽結了怨,馮賽繞過炭行幫人賣炭,吳蒙一定想知道。就算討不到賞,能當麵跟吳蒙說兩句話,也算一場榮光。日後也好跟其他挑炭夫們說嘴。
於是,他挑著空籃子向城裏趕去。他早就知道吳蒙住在東南陳州門裏、觀橋的東邊。他一路快步,不久便找見了吳蒙那座宅院,雖然不算一等大宅,卻也高門大庭,一眼看過去,連鋪地的磚都比一般的貴幾倍。
他來到門前,大門敞著,裏麵一道粉白影壁,看不到什麼,正在探頭探腦,卻見一個漢子從門內走了出來。他見過,是吳蒙的家仆,似乎叫章根。
“做什麼?”章根看見他,斜著眼喝問。“我……我找吳大官人。”“你?”章根鼻孔裏怪哼了一聲。
“不是,不是!小的求見吳大官人,有件事要告訴吳大官人。”“什麼事?”
“關於牙絕馮賽。”“哦,他怎麼了?”
“嗯……這個……最好跟吳大官人當麵說。”章根雖然仍斜著眼、鼻孔噴氣,但轉了轉眼珠,還是道:“跟我來!”遊小黑忙將挑子撂在門邊,小跑著跟了進去,繞過影壁,見裏麵是一片大庭院,種著些花樹,開得正好。周邊的房廊都漆著朱紅漆,雕鏤著各式花樣,滿院富貴氣猛沉沉地直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