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鮮忙打斷她:“我隻是來借住一宿,不見艾艾也成。另外,有件事要拜托媽媽。”

“那快請進!”柳媽媽把葛鮮讓到側房,忙著要去張羅酒菜。葛鮮忙止住她,從懷裏取出那錠銀鋌:“我遭無賴陷害,平白惹上些冤枉,恐怕會上公堂。求媽媽替我做個見證,就說我從今天中午就來了這裏。”那天葛鮮一直在家,嶽丈鄭居中說要看看他的詩文,他便在書房裏點檢整理,整天沒有出門,鄰居也沒有見到過他。柳媽媽眼睛轉了幾圈,問道:“隻要這句話?”“嗯。不過艾艾和丫頭也得說好,不要錯亂了。”“那好。隻要葛公子往後不要把我們娘倆隨意丟在腦後就成。”“媽媽放心,我葛鮮不是負義忘恩之人。”當晚他就想好,先脫罪,暫不提丁旦,過幾天等機會合適,再設法將罪責引到丁旦身上,徹底斷絕後患。從此安然踏上青雲路……然而,此刻望著地上父親的屍體,他心底生出無限痛悔,如同一隻鐵爪要將他的心揪扯出來。

他不知道哭了多久,眼淚已經哭幹,嗓子也已哭啞,膝蓋一陣陣酸痛。他扶著門框站起身,慢慢挪到椅子邊費力坐下。喉嚨幹渴,他茫然伸手,抓起桌上的茶盞,盞裏還有冷茶,他便一口喝盡。放下杯子,垂頭呆坐了片刻,忽覺喉嚨幹澀,身子發麻,氣促心燥,他抬頭望了一眼桌上的空杯,猛然想起:茶水有毒!父親那晚想要毒死丁旦,丁旦卻沒有喝這茶。他刺死父親,從後門出去,丁旦恐怕隨後也逃走了。第二天官府來查案,並沒有將桌上的毒茶倒掉,這三杯毒茶一直擺在這裏……毒性發作,一陣痙攣,葛鮮一頭栽倒在地上,渾身抽搐,扭作一團,呼吸漸漸窒塞,他扭頭望向父親的屍體,使盡最後氣力,嘶叫了一聲:爹……趙不棄在爛柯寺追查阿慈變身的蹤跡,但時隔已經快兩個月,院子、佛堂都沒有找出什麼可疑之處。

他又繞到側邊去看,右邊是一間廚房、一間雜物間和一間茅廁,並沒有什麼。左邊一排有四間房子,烏鷺師徒各住一間,另有兩間是客房。趙不棄透過窗縫一間間望過去,其中一間客房裏,有個老僧正在床上閉目坐禪,沒見過,可能是遊方寄住的和尚。烏鷺則在自己房中坐禪,另兩間則空著。至於後院,是一小片鬆柏林,三張石桌,清掃得幹幹淨淨,清幽無人。

趙不棄見找不出什麼,就轉身回到前院,小和尚弈心一直跟著他,見他要走,便合十問道:“袖風颯然至,問君何所得?”

“逐雲飄兮去,片塵不沾身。”趙不棄隨口答了句,笑著離開了。

他先騎了馬沿汴河北街走到藍婆家附近,見那個換了便服的道士張太羽正在門前蹲下身子給兒子穿鞋,小兒乖乖站著,藍婆則端著個木盆出來倒水。看那情形,一家三代似乎十分和樂。趙不棄又望向斜對麵,前幾天那個武夫模樣的大鼻頭竟然仍蹲在大樹根,不時往藍婆家偷覷。

他竟還沒有追到丁旦?看那模樣,十分疲頓,也怪可憐的,趙不棄笑著搖搖頭,心想:阿慈變身那天,還有朱閣、冷緗夫婦同行,他們也許會記得些什麼。但這對夫婦他並不認識,何渙也不知道他們家住哪裏。藍婆應該知道,不過又不好再去驚擾她。

他一扭頭看到旁邊汪家茶食店,便驅馬過去,見店裏小夥計正好走出來,便下馬問道:“小哥,向你打問件事。常去對麵藍婆家的朱閣夫婦,你可知道?”

“怎麼不知道?朱閣家也在這東郊,他爹是打漁的。”

“他家在哪裏?”

“他家原先在大河灣那邊,不過是個窮寒小戶。朱閣才考上府學,又撞上好運,投奔到小小蔡家做了門客,得賞了城裏一院宅子,聽說是在第二甜水巷。”

“小小蔡?可是蔡太師的長孫蔡行?”“可不是?”

“多謝!”

趙不棄上馬向城裏行去,到了第二甜水巷,一打問,朱閣果然住在這裏,街北頭那個朱漆門樓的宅子就是。

趙不棄行到那門前,下了馬抬手叩門,一個男仆開了門。趙不棄想,蔡行如今是殿中監,查視執政,天子麵前寵信直逼其祖蔡京、其父蔡攸,朱閣能沾靠到他,自然是眼別高低之人,不會隨便見人。便取出隨身攜帶的名牒,遞給那男仆:“太宗第六世孫、武略郎趙不棄有要事和朱閣先生麵談。”

男仆接過名牒進去不久,一個華服男子迎了出來,五官俊美,但目光有些虛滑,先上下掃視了趙不棄一番,走到近前才含笑叉手道:“趙兄光臨鄙廬,不勝榮幸。”

趙不棄笑著還禮:“冒昧叨擾,還請朱兄見諒。”朱閣將趙不棄請至正堂,命人奉茶,趙不棄坐下後四下打量,見這宅院雖不寬闊,卻陳設精貴,處處露富。朱閣笑著問道:“不知趙兄所言要事是何事?”趙不棄答道:“丁旦之妻,阿慈。”“哦?”朱閣麵色微變,有些詫異。“朱兄相信那變身妖妄之事?”“在下原也不信,但那天親眼目睹,不得不信。”

“我卻無論如何都不信——”趙不棄笑道,“這事本來與我無關,但我曾聽一位高僧說,除一妄,便是積一善。所以想查清楚這件事,積一點小善。”

朱閣微微一笑:“趙兄胸懷可敬,不過那天阿慈走進佛堂時,連住持烏鷺禪師在內,我們幾個人親眼看見她跪下後沒多久,就倒在地上,等過去時,她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

“前前後後你們一直看著?”“本來我和烏鷺禪師、丁旦在觀賞廊邊壁畫,賤內和阿慈在梅樹邊嬉鬧,直到阿慈進了佛堂倒下,才一齊回頭去看他們。”“這麼說,這是真事?”

朱閣歎了口氣:“雖說親眼目睹,其實眼下回想起來,仍覺得像是一場怪夢。”

“你和丁旦相識有多久了?”“有七八年了,他,還有阿慈的前夫誌歸,我們三人是縣學同學,情誼最深。可如今誌歸出了家,丁旦又暴死於流配途中,唉……”

趙不棄看朱閣神情,雖然感慨之情不假,卻也不深。不由得笑了笑,問道:“依朱兄的意思,阿慈變身一事無須再查?”

“那件事發生後,我也放不下,懷疑是妖人作法,但查了十來天,卻毫無結果。”

“阿慈變身的那個醜女你也查問過了?”“嗯。她也並非什麼妖怪,隻是平常人家的女兒,自己也不清楚為何會忽然倒在爛柯寺裏。”“這麼說來,我也該放手了。”趙不棄假意道。朱閣望著他,目光平靜無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