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旦抽了抽鼻子:“遭罪去了。若不是你們父子,我仍在張家做我的接腳夫,如今家也沒了,錢也沒了,你說怎麼辦是好?”
葛鮮忙請丁旦坐下:“丁兄若有難處,在下隻要能辦到的,一定盡力相助。”
丁旦顛著腿道:“那是當然,眼下呢,第一難處是沒錢。”“這個好說,這個好說。”葛鮮望了一眼父親,父親也賠著笑,說著“我去取”,隨即走進裏屋,很快取出一錠五十兩的銀鋌,放到丁旦麵前的桌上,“這是我這十幾年積攢的一點錢,原是要給鮮兒置辦婚禮用的,丁兄弟既然有難處,就拿去救急吧。”
丁旦瞟了一眼銀鋌,哼了一聲:“十幾年就攢了這點?”“丁兄弟是知道我的,隻替人看點雜病,能掙幾個錢?”“你兒子可不一樣嘍,已經是皇城裏的金鳳凰嘍!”“他也才剛剛起個頭,一文錢的進項都還沒有。丁兄弟先坐,我去倒茶。”“如今你們已經不是布衣人家,是皇家貴戚了,怎麼還要親自倒茶?”丁旦斜著眼,抖著腿,眼睛不停轉動,到處覷探。
葛鮮不好答言,隻能勉強賠著笑,心裏暗暗叫苦。如今自己身份已經不同,丁旦正是因此才登門,看他言語神情,絕不會饜足於這點小錢。賭癮深似海,他和何渙換身之後,胃口更被養大。自己短處被他揪住,他恐怕是想咬住不放,要長久訛詐……葛鮮越想越怕,殺心也隨之升了起來。但他自幼讀書,連蟲子都沒殺死過幾隻,何況是人?
心裏正在翻騰,父親端著茶盤出來了,葛鮮忙起身接過,見父親偷偷朝自己使了個眼色,他立即會意——茶裏下了毒。
他的手頓時抖起來,他忙盡力調順呼吸,裝作沒事,抱起茶瓶先給丁旦斟了一盞,為防丁旦起疑,隨即給父親和自己也各斟了一盞。而後才回身坐下,盡力扯出些笑,望著丁旦。
然而,等了良久,丁旦卻始終不碰那茶盞。他又不敢催,見父親也神色緊張,便端起自己的茶盞,假意抿了一口。丁旦終於將手伸到茶盞邊,卻並不端起,隻是用手指敲著盞沿,似笑非笑地說:“怎麼還拿這粗茶來招待人?這舊瓷茶碗該丟了。”
這不成——葛鮮心裏暗想。他望了父親一眼,父親比他更失了方寸,臉發僵,眼神發虛,萬一被丁旦識破就更糟了。急切之下,他膽量頓長,笑著問父親:“爹,前日鄭大人不是送了我們一些好茶?”
父親勉強應了一聲。他站起身說:“我去找來給丁兄重新點一盞。”
他走進廚房,找到家裏一把尖刀,藏在袖子裏,稍鼓了鼓氣,才裝出笑容,走了出去,丁旦似笑非笑地望著他,他走到桌邊問道:“爹,你把那好茶放哪裏了?”
嘴裏說著,右手迅速抽出那把刀,猛地向丁旦刺過去,丁旦驚得身子忙往後一仰,連人帶凳一起翻倒在地上,沒刺中。葛鮮已經橫下心,兩步趕過去,舉起刀又要刺,卻聽見父親叫道:“不要!”
他頓了一下,猛然想起,若是殺了丁旦,自己就成了凶犯,那就前程盡毀。他扭頭看了父親一眼,父親已經站起身,滿臉驚怕望著他。而丁旦則仍倒在地上,也驚慌之極,身子不住往後縮。
他握著刀,手不住抖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何渙一直在那個房間裏焦急等著。到了傍晚,那個姓歸的人才回來,他進門道:“我家員外允許你回家去看一眼,不過得有人跟著。”“有勞歸先生了。還有一事——我能否帶走這兩錠銀鋌?”
“這是員外預支的酬勞,已是你的了,自然隨你使用。我已吩咐他們煮飯,吃過飯,等天黑就送你回家。”
不一會兒,一個婦人端進來一盤飯菜,姓歸的說了聲“丁兄弟請用飯”,和那婦人一起出去了。何渙有些餓了,便不再多想,端起碗筷,填飽了肚子。
天黑下來後,姓歸的便命那兩個家丁帶著何渙從後門出去,外麵一小片林子,穿過去竟是一條大河,自然是汴河,岸邊泊著一隻小客船,艄板上坐著幾個船工。
兩個家丁引著何渙上了船,一起坐在艙內,吩咐船工開船。船行了不久,何渙發現這裏竟是汴梁近郊,沒多久就望見了虹橋兩岸的燈火。那兩個家丁竟知道藍婆家位置,沒用何渙提醒,就已吩咐船工將船停到那七棵大柳樹的岸邊。
兩個家丁和何渙一起下了船,來到藍婆家廚房後門,門關著,何渙上去敲門,家丁中的一個低聲道:“說完話就出來,請莫耽擱久了。”
隨即,兩個家丁分開了,一個站到岸邊柳樹下,另一個走向前邊,何渙猜他是防備自己逃走,守前門去了。
後門開了,藍婆舉著一盞油燈探出頭來,看到何渙,猛地一顫,睜大了眼睛:“你……不是說你已經……”
“老娘,我沒死。阿慈回來了嗎?”“沒呢!她恐怕是回不來了。你這是?”“外麵說話不方便,進去再說。”藍婆卻仍站在門邊,嘴翕動了兩下,似乎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雖然天已經黑了,何渙卻怕被人看見,便推開門先走了進去,隨後閂上了門,這才笑著道:“我確實險些死了,幸而被一位員外救活了。”藍婆端著油燈,站在門邊,神色似乎不對。“老娘,有什麼事嗎?”
藍婆話還沒說出口,萬兒忽然從裏間跑了過來,望著何渙道:“你才是爹,對不對?”
何渙聽他說得奇怪,但沒在意,伸手摸了摸萬兒的頭,笑著道:“當然是我啊。”
萬兒已經跟他很親,拽住他的衣襟,靠在他的腿上。何渙心裏一陣暖,雖然相處日短,他們已如親人一般。他怕外麵家丁等得不耐煩,將手裏那個小包袱遞給藍婆:“老娘,這一百兩銀子你收起來,和萬兒兩個慢慢用。”
“你哪裏來的這些銀兩?”“那位救了我的員外要我幫他做件事,這一百兩銀子是定金,事成之後還有酬勞。”
他剛說完,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什麼好事,定金都能付一百兩?”扭頭一看,一個年輕男子從裏間暗影中走了出來,走到燈影之內,何渙才看清男子的麵容,刹那間,何渙頓時驚呆——那男子和他長得極像,簡直像照鏡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