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全沉默了半晌才道:“這是小相公祖上之物,小相公如今是一家之主,怎麼處置這古硯,齊全也不敢亂說,一切就由小相公自己定吧。隻是,不要辜負老相公就好。”
“物賤人貴,祖父若知道,也必定會用它來救人。”齊全聽了,不再言語。何渙拿了那方古硯,告別了齊全夫婦。第二天中午,他趕到汴河岸邊尋找閻奇,卻沒有想到自己竟會殺了閻奇。
“你殺閻奇這段,細細講一下。”趙不棄將身子湊近了一些,何渙見他眼中滿是在勾欄瓦肆中聽人說書的興致,雖不至於不快,卻也有些不舒服,但念著他是為幫自己而來,便慢慢講起來。這些事,齊全夫婦隻聽他簡略講過,這時也一起站在門邊仔細聽著——何渙抱著家中那方古硯,不等中午,就已趕到虹橋東頭的汴河岸邊。那隻小篷船停在水邊,不見船主魯膀子,隻有他的媳婦阿蔥在船上,正在清洗船板。夫婦兩個經營這隻小船已經多年,專租給在河上吃酒賞景的客人。何渙去年也曾和葛鮮等幾個同學租過他們的船。
何渙過去詢問,那婦人說,閻法師的確已經租定這隻船。何渙便在岸邊等著。快正午時,閻奇才來了。
他頭一句便問道:“古硯可有了?”何渙忙解開包袱,將古硯遞給閻奇,閻奇仔細看視了半晌,笑著道:“不錯,是陶硯,以火煉成,陽氣極旺。看這年月,文氣吸聚得也夠。好,咱們上船。”
兩人上了船,鑽進篷裏,隔著張小藤桌,麵對麵坐了下來。閻奇讓阿蔥喚魯膀子來開船,阿蔥說她丈夫生了病,今天出不來,隻有兩個客人,她一個人就成。閻奇聽了,便吩咐她將船劃到汴河下遊河灣處。
阿蔥體格壯實,搖起櫓來不輸於男人,順流很快就到了那片河灣。河麵開闊,四下寂靜。不見人跡,也沒有船影。閻奇又讓船停到北岸,船頭朝東。泊好後,他叫阿蔥下船去,上岸後至少走到百步之外,否則會沾到祟氣。阿蔥聽了,曬成褐色的臉膛上露出懼意,連連點著頭,放下船櫓,跳上岸,快步朝岸上走去。閻奇似乎不放心,站到船頭望著,何渙也將頭探出船篷。見河岸邊種著柳樹,裏麵是一大片荒草丘,阿蔥小跑著走到草丘後麵,再不見人影。
“好,馬上就正午了,咱們先來鋪陳鋪陳。”閻奇看了看日影,鑽回船篷,又坐到何渙對麵,何渙望著他圓鼓鼓、泛黃的大眼,心裏不禁有些惴惴。閻奇從包袱中取出一個葫蘆形黑瓷瓶:“要破隔空移物妖法,得用千裏傳音術,這千裏傳音術靠的是心誠、意到。哥兒你得把全副心意都聚集到你家娘子身上,心裏想著她的樣貌,細細地講出來,越細越真,法術就越靈。我這法器裏有三年前集的終南山雪水,能收納你的語音,而後用咒語施進河裏,天下萬水同源,便能沿著遁逃水印,追出你家妻子的下落。好,你現在就慢慢講一講你家妻子的樣貌——”
何渙正了正身子,又清了清嗓子,才開口描述到:“阿慈身高五尺半,身材清瘦,瘦瓜子臉……”
閻奇背靠著船篷,將那個瓷瓶抱在膝上,隻是聽著,並沒有施法,臉上始終帶著笑,像是在街上聽人說趣事一般。何渙心裏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他描述完後,閻奇笑著說:“不錯,外麵都已講明白了,裏麵呢?”“什麼裏麵?”“衣服裏麵呐,難道哥兒隻要妻子的頭臉回來?身子就不管了?”“我不是已講過身材?”“隻講了身材而已,女子最要緊的是什麼?”閻奇眼中露出涎饞之色。何渙立刻有些不快:“這些也要講出來?”“千裏傳音術要裏裏外外整個人,少一樣都找不回來,何況這最要緊的地方。”閻奇晃著膝蓋上的瓷瓶,眼中神色越發放肆淫邪。“這個……我講不出來。”
“看都看了,做都做了,想也想了,難道還說不出來?你就當我不在這裏,講給自己聽,新婚夜你是如何脫掉她的衫兒,先看到的是什麼?先摸的哪裏?摸起來覺著如何?軟不軟?滑不滑?她那最要緊、最要命的地方……”
何渙聽他越說越不堪,眼神也越來越淫濫猥褻,騰地站起身要斥止,卻不想船篷很矮,一頭撞到竹梁,險些疼出眼淚來。
閻奇卻仰著頭,仍涎笑著,一雙泛黃的大眼珠如同糞池裏兩個水泡一般,咧著嘴猥笑著道:“我還忘了一件事,若找回你妻子,得讓一夜給我。”
何渙聽到這裏,氣得發抖,再忍不住怒火,一把抓起藤桌上的那方古硯,用力朝閻奇砸去,正砸中閻奇腦頂門,閻奇咧嘴慘叫了一聲,倒在長條木凳上,一溜血水從頭頂流出來。
何渙又氣又怕,大口喘著粗氣,呆望著閻奇,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半晌,閻奇身子似乎略動了動,肥壯的身軀如一條毒蟒一樣,何渙心裏猛地湧起一陣惡寒,不由得慌忙鑽出船篷,跳到岸上,拔腿逃奔。奔過那個荒草丘,眼前是一片田地,遠遠看見阿蔥在田埂邊摘著什麼。何渙猛地停住腳,忽然想起自己家祖傳的硯台,那件東西不能丟在那裏。但是閻奇在那裏,他的頭被打破,不知道嚴不嚴重?他遲疑了一陣,終於還是轉身回去了。
上了船鑽進船篷一看,閻奇仍趴在那裏,一動不動,頭頂的血已經流了一大片,從木凳流到船板上,仍在滴答。何渙這時才慌了,閻奇死了?!他忙伸手小心碰了碰閻奇的肩膀,毫無動靜,他又用力搖了搖,仍然沒有反應。他壯著膽子將手指伸到閻奇鼻下,沒有絲毫氣息。
閻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