險韻詩成,扶頭酒醒,別是閑滋味。
——李清照
姚禾和瓣兒、池了了離了範樓,在附近找了家茶坊。他們坐到最角落一張桌上,瓣兒和姚禾麵對麵,池了了坐在側手。“先說好,茶錢我來付。”瓣兒說。姚禾聽了,想爭,但看瓣兒說得認真,知道爭也白爭,反倒會拂了她的好意,便隻笑了笑,心想就先讓她一次,後麵再爭不遲。池了了卻說道:“這事是我請你來幫忙,怎麼能讓你破費?”瓣兒笑著道:“既然我接了這件案子,它就是我的事了。你賺錢本來就不容易,為這事又要耽擱不少。你我姐妹之間,不必爭這點小事。古人肥馬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何況這點小錢?你若連這個都要和我計較,那咱們就各走各的,也不必再查這個案子了。”
池了了忙道:“你和我不一樣,哪裏來的錢呢?”“我雖在家裏,可也沒閑著,平日又沒什麼花銷。你放心吧,我都已安排好了——”瓣兒說著將手邊一直提著的小包袱放到桌上,打開包布,裏麵一個紅梅紋樣的漆木盒,她揭開盒蓋,從裏麵取出一個錦袋,沉甸甸的,她又解開袋口,露出四錠銀子,“今早,我剛賣了四幅繡作,得的這些銀子,專用來查這個案子,應該足夠了。咱們三個在這裏說好了,以後再不許為錢爭執,齊心協力找出真凶,才是正事。”
池了了笑了笑,卻說不出話,眼中有些暖濕。姚禾心想,她奔走風塵,恐怕很少遇到像瓣兒這般熱誠相待的人。再看瓣兒,她重新包好銀子,而後握住池了了的手,暖暖笑著。這樣一副小小嬌軀內,竟藏著俠士襟懷,姚禾心中大為讚歎激賞。
他自幼看父親擺弄屍體、研視傷口、勘查凶狀,習以為常;稍年長一些後,父親出去驗屍,都要帶著他;過了幾年,他已輕車熟路,自然而然繼承父業,做了仵作。
原本他和其他孩童一樣,也愛跑跳,坐不住,但因時常研習那些常人懼怕之物,同齡之人都有些避他,漸漸地,連朋友都沒了。長到現在,也早已慣於獨處,除了應差驗屍,回到家中,也經常找些貓狗鼠兔屍體,在家裏觀察記錄。此外,除了讀讀書,再無他好。人們笑他是一堆死屍中的一具活屍。他聽了,隻是笑一笑,並不以為意。
那天,聽到敲門聲,他放下手中的一具兔子屍體,出去開門,見到了瓣兒。
當時天近黃昏,瓣兒一身潔白淺綠,笑吟吟的,如同一朵鮮茉莉,讓他眼前一新,心裏一動。等攀談過後,他更是心儀無比,這樣一個女孩家,竟要自己去查凶案,而且話語如鈴,心思如杼,他想,世上恐怕再沒有比這更賞心悅目的女子了。他生來就注定是仵作,就像自己的名字,是父母所給,從來沒覺得好或不好。但那天茶坊別後,他生平第一次對自己這身份有了自卑之心。他隻是一個仵作,而瓣兒則是堂堂皇室宗族貴胄,雖然瓣兒言談中毫無自高之意,但門第就是門第。
不過,他隨即便笑著搖搖頭,瓣兒姑娘隻是找你幫忙查案子而已,她或許隻是一時興起,興頭過去,便再無相見之理。就算她是真心要查,這案子也遲早會查完。完後,她自她,你自你,你又何必生出非分之想,徒增煩惱?
想明白後,他也就釋然了。能和瓣兒多見兩次,已是意外福分,那就好好惜這福,珍這時吧。
店家衝點好三盞茶,轉身才走,瓣兒就說:“咱們來說正事,我以為,穆柱可能是凶手。”
“穆柱?”姚禾正偷偷瞧著瓣兒小巧的鼻翼,心裏正在遐想,她的俏皮天真全在這小鼻頭上。聽到瓣兒說話,才忙回過神,“哦?說來聽聽?”
瓣兒望著他們兩個,臉上不再玩笑:“這凶案有三處不怕,其一,選在酒樓行凶,卻不怕那裏人多眼雜;其二,進出那個房間,不怕人起疑;其三,進去行凶,不怕人突然進來。能同時有這三不怕的,隻有酒樓端菜的大伯。他們常日都在那酒樓裏,熟知形勢,而且近便,自然不怕;大伯進出房間,沒有人會在意;每個房間的客人他們最知情,若客人全都在房間內,自然知道除了自己,一般不會再有他人來打擾。而那天招待董謙和曹喜的,隻有穆柱。”
姚禾聽了,不由得讚道:“你這三不怕,很有見地!穆柱做這事也的確最方便。”
池了了卻問道:“穆柱為什麼要殺董謙?我認識他一年多了,他是個極和善老實的人,從來沒有過壞心,沒道理這麼做。”
瓣兒沉吟道:“至於為什麼,的確是首要疑點,人心難測,我隻是依理推斷,並沒有定論,有不妥的地方,你們盡管再說。”
姚禾本來不忍拂了瓣兒的興頭,聽她這樣講,才小心說道:“若凶手是穆柱,這裏麵有個疑點似乎不好解釋……”
“什麼?”“他行凶倒有可能,但為何要割下董謙的頭顱,而且還要帶出去?另外,他們端菜,手中隻有托盤,血淋淋頭顱怎麼帶出去?”“這倒是……”瓣兒握著茶盞,低頭沉思起來,“其實還有一點,和曹喜一樣,他若是凶手,手上、衣服難免都會沾到血跡,但當天兩人身上半點血跡都沒有,雖說他的住房就在後院,不過跑去換衣服的途中還是很難不被發覺。另外,照他自己所言,那天臨街這麵的十間房都客滿,是由他一個人照管,必定相當忙碌,並沒有多少空閑工夫,若是一刀刺死還好說,再去割下頭顱,恐怕耗時太久,難保不令人起疑。最重要的,今天他的神色雖然有些膽怯猶疑,但說起董謙,他似乎並不心虛,更不厭懼,相反,他倒是很敬重董謙,眼裏有惋惜之情。這麼一看,他應該不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