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梅花天衍局(2 / 3)

“田施主也聽說了?貧僧聽聞它是一局連環五招。可惜,多方探問,也隻學到這一招,而且也似乎還不全。”烏鷺修為不淺,平日神色謙溫,這時眼中卻閃動惜與憾。不過隨即便隱去,恐怕是為自己貪執而愧。

田況的眼睛和嘴一起大張:“一局五招?每一招又至少三層攻守之式,那該是多少虛實變化?天下真有這等神局?”

三人又讚歎了一番,趙不尤見已到飯時,便邀田況就近在東水門外的曾胖川飯店吃酒。

兩人拜別烏鷺,走到街口,正要進曾胖川飯店,旁邊忽然有人喚道:“田先生,真巧啊!”

是一個年輕男子,尖尖瘦瘦,一雙細滑的眼,舉著個旗招,旗上寫著個“藥”字,肩上挎著一隻藥箱。是街上遊走賣藥、看雜症的行腳醫,叫彭針兒。他趕了幾步湊過來,見到趙不尤,也縮著脖子笑著問好:“趙將軍好!”

趙不尤和田況都隻點了點頭,並沒有停腳。彭針兒卻緊隨著道:“田先生,你那天教我的那一套棋法不是太靈,我去找別人下,還是輸了。田先生再教我一套更管用些的招式吧。”田況有些不耐煩,隨口道:“改天吧!”“您明早仍要去相國寺門邊擺棋攤?”田況隨口又胡亂應了一聲,走進了店裏,趙不尤也隨即進去,彭針兒卻仍在店外高聲道:“那我明早去相國寺門邊找您!”

趙不尤和田況揀了牆角一個座,麵對麵坐下。趙不尤笑道:“你招了個棋徒?”田況勉強一笑:“哪裏,被他纏不過,才胡亂教了兩手。”

這家的旋炙豬皮肉和滴酥水晶鱠最有名,趙不尤各要了一盤,又點了兩份煎夾子和抹髒下酒。趙不尤知道田況雖然好酒,但酒量極小,飲不了幾盅就醉,因此隻要了一角青碧香酒,這酒勁力小,但酒味長。

兩人對飲了兩盅,田況仍神往於“梅花天衍局”,酒雖入喉,卻絲毫不覺,反複念著“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神情如同莊子所雲,河伯乍見汪洋大海,茫然自失。

趙不尤心裏念著章美和郎繁,便開解道:“田況兄不必過於當真,雖然烏鷺禪師不會說假話,但他也隻是聽聞而已。世上恐怕沒有這等棋局。”

田況黯然道:“若真有此局,我也就不必再下棋了。”趙不尤笑了笑,發覺一個人定力再強,隻要到棋盤之上,就難斷絕得失勝負心,烏鷺如此,田況也如此。兩人一個歸心於禪,一個塵視名利,卻都因沉迷於棋,而難以真正跳脫出離,反倒比在塵世之中更執著。田況雖然並未與祝不疑和晉士明對過局,但據京中幾位棋道高手臆測,田況棋力至少不會弱於那兩位當今國手。然而今天一局,烏鷺隻用了“梅花天衍局”的一招,便贏了田況,那麼,創製這棋局的人,棋力必定遠遠高於田況和祝、晉三人。果然是天下之大,峰巔總在雲之外。

“不尤兄,你信不信‘世事如局人如棋’這句話?”田況忽然問道,才喝了兩盅,他的臉已經泛紅。

“不大信。”

“為何?”“世事也許如局,人卻並非棋子。”“哦?怎麼說?”

“出身、稟賦、天分,甚至生死、壽夭、貧富、貴賤,或許都有命,都是局。而且,除開天命之局,更有人為之局。因此,世事如局說得至少不錯。但是,人卻不像棋子,棋子被執局者放到哪裏,便隻能在哪裏。人卻有取舍、進退,大局雖難改,己命卻能擇。就像‘梅花天衍局’,就算真有此局,你既可望洋興歎,喪卻鬥誌,也可視若無睹,依然故我。局雖在,但下與不下,如何下,為何下,都在人心取舍。若是真愛棋,見到這樣天造神設之局,隻會驚喜萬分。若是計較得失勝負,便會被這一局嚇倒驚退。因此,局雖前定,卻能因人心而後變。”

“好!解得好!是我太陷於得失,多謝不尤兄!”田況似乎有所覺醒,端起酒盅,“來,為不尤兄這番良言飲一杯!”

趙不尤笑著舉杯,兩人飲下,又說了幾句閑話,趙不尤才轉入正題:“田兄,依你所見,郎繁之死,是否被某人設了局?”

田況嘴裏正嚼著塊豬皮,忙一口吞下,泛紅的臉也頓時有些發暗:“郎繁性子極拗直,他這性子,最不好欺,但也最好欺。外人一般極難讓他生信,不過,一旦讓他信了,就如箭矢離弓一般,再扳不回。這恐怕就是孔子所言‘君子可欺不可枉’吧。我這兩天細想,或許是有什麼人,瞅準了他這性子,讓他信了什麼理,他若是信了這理,就算赴死也絕不猶豫。”

趙不尤心想,郎繁雖然拗,卻絕不愚,要讓他信,必得是正理。什麼人讓他信了這樣的正理?又是什麼正理能讓他甘願犧牲性命?至少,那人值得信任。郎繁輕易不結交人,他最信的是東水諸子。難道是章美?

他又問道:“你可知道章美也去了應天府?”“哦?”田況眉頭一顫,“他也去了應天府?”“嗯,我從一個船主那裏打問到的,寒食下午,章美搭了他的船去了應天府?田兄是否知道其中原因?”田況忙搖頭:“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章美為何要去應天府。不知道他現在身在何處……”“之前他沒有絲毫異樣?”

“沒有……或許有,但我沒能察覺到。簡莊兄他們也是。”

宋齊愈坐在力夫店,望著河水出神。店主單十六端來了飯菜,一碗糙米飯,一碟青菜,一碟醬瓜,很清寡。宋齊愈卻是吃慣了的,又有些餓,拿起筷子,就大口吞嚼起來。三年前,第一次來汴梁,他和章美、鄭敦就是在這裏下的船,上了岸,也是在這家力夫店吃的飯。鄭敦一路上都說要好好嚐嚐汴京的菜肴,誰知這店裏最好的也隻是蒸魚和燒鴨,且做得粗疏,連越州家鄉一般的店館都不及。三人都沒太有胃口,章美和鄭敦是因為失望,宋齊愈則是為了蓮觀。

蓮觀是一位官宦人家的女兒,在來汴京途中,救了他們三人的性命。宋齊愈家中貧寒,勉強才湊了些盤纏,章美和鄭敦便將就他,一起搭了一隻順路貨船,船費還不到常價的一半。誰知過了應天府,來汴梁半途中,天已傍晚,那船主忽然變臉,說要加船費,不但要補足那一半多,還要再加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