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義在劍(3 / 3)

趙不尤沉默片刻,道:“他管不到我。”“嗯?你還要查?”

“是。”“這恐怕不容易。”

“二十幾條人命豈能這麼白白死掉?”

每日早晚,簡莊都要靜坐一個時辰,今早,他卻心中煩亂,靜不下來。當年他師從大儒程頤時,老師已經失勢,前後總共才聆聽了三次教誨,而且隻有最後一次,老師才單獨跟他講了一席話。那時他還年輕,見時政紛亂,心中慨然有澄清天下之誌。老師恐怕是留意到他眼中的奮然狂意,對他道:“簡莊,君子敬命。你隻需守住一個‘敬’字,安心立命,皆在於此。”

他當時並不明白,但默記於心,直到幾年後,灰心喪誌之時,才領會到老師深意。不論天下,還是個人,都有其運與命。人力固然可抗可爭,但都有一定之限,不管心氣多高,力量多大,都難以違越此限。君子之為君子,正在於到達此限時,能不慌不懼,更不苟且自棄。敬天命而不自失,順時運而嚴守其正。

從那時起,他便專意守住一個“敬”字,敬心、敬人、敬事,從來不敢有絲毫懈怠輕忽。

二十年多年來,他以敬自持,端謹處世,早已不必強自約束。然而今天,身子雖然還能強坐於竹榻之上,兩樁心事,卻如兩匹野馬,在心裏彼此衝撞、奔突不已。

第一樁心事自然是郎繁之死和章美失蹤。自他來到汴梁這繁華鬧地,人心浮泛,難得遇到心定神清之人。十多年,隻結識了這七位誌同道合的好友。郎繁和章美,各有一部分性情極像他自己,郎繁訥口少言,卻心懷壯誌,正如年輕時的他。章美沉靜篤實,又像三十以後的他,文行學識,更是拔類超群,待人接物,又比郎繁親和溫良,如果步入仕途,必會有一番作為。兩人卻同時出事,悲與憂在簡莊心中絞作一團,讓他寢食難安。

另一樁則是他自家的私事。他一向隻知修心,不通世務,更沒有什麼營生之計,又以孔子“憂道不憂貧”自勵,不願為謀食祿而去入仕途。他當年來汴梁,一為這裏賢才薈萃,便於求師問友,二則是受了一位鄉友之邀。二十年前,那位鄉友任開封府祥符縣縣令,正趕上天下推行“三舍法”,各路州縣都撥了學田,那位鄉友素來敬慕簡莊的人品學養,請他來汴梁開個書院,講私學,又從官田中私自撥了二十畝給他做學田。他便賣了家鄉的祖田,在京郊置了這院小宅。二十年間,靠著那二十畝地的租費,日常倒也過得。

可是今年停了“三舍法”,朝廷收管學田,他那二十畝地也要被收回。祥符縣的一位主簿今天一早就來查收田土文書,又向他打問這些年租佃事宜。他從來不過問這些事情,妻子劉氏性子又有些愚鈍,這些年,家裏大多事情都是他的小妹簡貞在照管。

簡貞是他父親妾室所生,父親亡時,簡貞才兩歲,那妾氏又改嫁他人,簡莊便將妹子接到汴梁,交給妻子劉氏照料。沒想到簡貞十分聰慧,長到十二三歲,便已開始分擔家事,過了兩三年,家裏的出入收支,就全都交給了她掌管。雖然隻是個小家門戶,也沒有多少銀錢,但在簡貞細心操持下,豐儉得體,每年尚能略有盈餘。

剛才,那主簿問起租佃事項,簡莊在堂屋陪坐,簡貞不便出來,便在後間對答,由烏眉來回傳話,一條一款都說明白後,那主簿才起身告辭。

人剛走,烏眉便哭起來:“田收回去了,這往後可怎麼過?可憐我肚子裏的兒啊,才來娘胎三個月,就得跟他爹、他大娘、他親娘、他姑姑一起餓死了,嗚嗚嗚……”

簡莊守了半生的“敬”,到這妾室麵前,經常被弄得七零八落。不但是她的媚色常引逗得他方寸大亂,僅她這無拘無忌的性子,就讓他愛也不是,怒也不成。

他正在煩惱,想要發作,妻子劉氏也苦著臉走了出來,烏眉一把抓住劉氏的手,兩人一起哭起來。簡莊本來就既憂且愧,見到這情景,更是煩懣不堪,便離了堂屋,到書房裏靜坐,但怎麼能坐得住?

“爺啊,不用煩了!咱們有救啦!”沒一會兒,烏眉便扭著身子,火閃閃地跑了進來,臉上淚痕未幹,卻已歡喜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