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主任打著哈哈,老油條似的說:“ 5 萬塊是行長會議定的,不是哪一個人說了算。說實話,不是看在你們從成都專門跑一趟,我們還沒功夫賣。你想一想,去年呆帳都 1 個多億, 5 萬元對銀行來說好大事嘛。再你說用來拉煤,拉煤就是跑山區公路,還辦啥子手續嘛,有那錢不如孝敬給交警路政,那才叫路路通。”
聽他的口氣,價是沒法朝下砍了。李尋歡拿眼征詢舒暢的意見(等於向牛問道),舒暢便不知所措的朝我看,我隻好對焦主任說:“這車給我們留著,籌齊錢就來提。”我的話裏有兩層意思,有錢提車,沒來提車便是錢沒籌齊。焦主任是何等精明人,立即把球踢回來,“可以給你們留幾天時間,但不能太長,新車都要十多萬,萬一行長的熟人聽到這好事,向我開口,你說我賣還是不賣?”
擠在返程的長途車上,李尋歡吩咐舒暢,把今天的情況專門跟她父親講一下,讓老人家決定這車買還是不買。如果決定買,她再到表哥的運輸公司跑一趟,落實貨源是否充分。吸取上次酒吧教訓,他特別強調,沒有貨源,等於沒米做飯,這就不是你爸的用廢鐵錢買汽車,而是新車款買廢鐵啦。舒暢拚命點頭,臨了卻讓李尋歡陪她,她怕說不清楚。李尋歡推說去落實上牌照的事,把要錢的苦差躲了。
他隻與舒暢聯係,讓舒暢再同她父母聯係,而不願直接同舒家產生經濟聯係。我覺得他很聰明,兩點之間未必直線距離最短--尤其在人與人之間。
第二天下午,舒暢給李尋歡捎去了回話,她父親同意出錢把車買下,作為女兒女婿發家致富的第一步,但前提是雙方得把婚禮辦了,而且未來親家必須出席,以示明媒正娶。
結果在李尋歡的預測中,他也認可,但舒暢不會說話,原封不動的把父親的意見轉告,李尋歡就覺得區區5萬元買走自已下半生,這交易吃大虧了。他耿耿於懷的約我到沙河邊,在老劉的冷啖杯坐下,要了一件啤酒。(老劉用賺的錢租了鋪麵,不用打遊擊似的賣鬼飲食了)
看他在取舍之間猶豫,我邊喝酒邊勸解:結婚是兩個家族之間的結合,從理論上講,舒暢配不上你,你誰啊,革幹子弟,城市戶口,優秀警察,但這都是過去式了。象我昨夜在酒吧看到一個女孩穿的T桖,正麵印著“我是處女”,背麵卻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瞪我一眼,看著遠處燃燒的晚霞,手搭涼蓬挪喻道:“這是幾點啦?我咋覺得天很黑暗呢!”
我沒理他,繼續幫助他端正態度:凡事都有兩麵,看站啥位置,你覺得5萬元賣終生,吃虧了;人家還覺得讓你財色兼收,上了天大的當。(他笑)我個人認為,你賺了,別急,聽我說,你看哪個男人把別人的女兒娶回去不花一大筆錢,隻有你,不僅不花錢,還賺錢--這種好事我都幹!
他問我:“那你的意見?”
“我的意見你沒明白?舒暢確實不行,但以你現在的處境,能找一個土老肥已經燒高香了,總比落到連土老瘦都找不到好訕。”
“舒暢的爸讓我知道,虎落平原被犬欺,現在我領教了什麼叫龍困淺灘被蝦戲。”他氣得跳起來,“這酒隻有你買單了。”轉身走了。
這都是啥人啊,我衝他背影嚷。扭頭看見老板在案板上忙活,招呼他:老劉,過來請你喝酒,否則逃單!
李尋歡的母親自從丈夫突然失蹤後,開始還夜不能寐,幾年過去都無音訊,便接受了孑然一身的現狀。每日深居簡出,吃齋念佛,唯獨放心不下的是小兒子。今天剛吃完晚飯,坐在電視機前打盹,門就被敲響了。
李尋歡離開我後,直接趕到母親家,他要說服母親參加他的婚禮--這是他走出生存危機的必要條件。聽著小兒子吱吱唔唔的敘說,母親一陣又一陣歎氣,誘發他的眼睛都有些潮濕。她說,兒子,你太能幹了,別人是千方百計朝城裏鑽,你是越結婚離市中心越遠了,這次是郊區,下次不會讓我這條老命陪你到“甘阿涼”吧?
甘阿涼是甘孜、阿壩、涼山州的簡稱,離成都幾百公裏,屬貧困地區。
他母親是受黨教育多年的老黨員,一直生活在國家機關正統的革命環境中。但很多時候卻象巫婆,說啥來啥,似有神靈附體,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她的意思三層,當時他隻聽出她的深感不安,卻看不到再婚到山區的前景。好在他母親疼愛他,又飽嚐兒女不在身邊的冷清,便答應參加婚禮,但聲明吃完午飯便送她走,不想跟農民親家廢話一籮筐。
舒爸派舒暢跟李尋歡商量,婚禮在他們家辦,酒席錢他們出,新房就布置在他家的廂房。李尋歡明白未來嶽父的意思,倒插門等於給家裏添個男丁,生下孩子姓舒,婚禮在家辦,是做給村上人看--老姑娘出嫁也風光。但這也正中李尋歡下懷,一來省掉房租,二來避免接二連三讓親朋好友湊紅包的難堪。
所以婚禮那天,除了他大姐正鬧離婚,焦頭爛額的對付後院起火,沒時間更沒心情應付弟弟層出不窮的喜宴,便隻請了他母親,以及我和許鳳這對介紹人。
農村婚禮實幹,沒有城裏婚禮那麼多燒包似的折騰,就是九鬥碗侍候,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作為婆家人代表,我和許鳳從頭到尾陪著李母,跟舒暢的爸媽圍坐一桌。新娘子舒暢的任務,就是領著李尋歡提著酒瓶逢桌敬酒,這個叔那個嬸的呦喝他們吃好喝好。這個叔那個嬸也象餓極了的豬,把頭埋在碗裏,吭哧吭哧的舒坦叫喚。
由於院子裏隻擠得下十張方桌,潮水般湧來的客人太多,全村的父老鄉親,加上從外地趕到的親戚,把院裏院外圍得水泄不通。匆忙趕來的村支書發話,派上三個基幹民兵把守大門,采用流水席作業,上一撥吃完,下一撥再放進來。直到下午五點才把中午飯吃完。
李母開始還笑容可掬的跟親家嘮家常,鞭炮聲喧囂聲幾次衝破她的談話後,就皺著眉頭,看著灰壓壓的人和桌上大魚大肉一言不發。偏舒媽不知道她喜素,把自認為最珍貴的油亮亮豬肉片,一個勁兒朝她碗裏挾。那些肉有一指厚,巴掌大,別說吃長素的李母,就是每頓離不得肉的我,嚇得都倒吸一口涼氣。後來在舒媽再三勸慰下,李母勉強動了兩筷子青菜就推說頭痛,讓我送她。許鳳乘機也溜了,如禦重負。臨走,還對李尋歡開玩笑:“好好珍惜現在的日子,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已成往事。記住,廣闊天地大有作為,你不混個帶長的,大家就甭見了,哪怕婦女隊長也成!”
我拉著李尋歡的手,對擠過來挽留的新娘說:“舒暢,這人就交給你啦,晚上關好雞籠,早上數下雞蛋,隨時拗開他嘴巴看裏麵有沒有雞毛。有事也別叫他單獨進城,你曉得他有一個毛病--腿軟,見到梳辯子的就邁不動步,吃高鈣片都不管用。”
說完,扮著鬼臉笑著跑了,拋下快哭了的李尋歡,被一大群陌生人圍著。
在城市,夜場趕多了,李尋歡落下一毛病,就是雞不叫不睡覺,這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新婚頭兩天,為了給嶽父大人好印象,他強忍磕睡蟲的折磨,天剛亮就爬起來,在院壩裏瞎轉,看農活不會做,灶頭插不上手,這不瞎耽擱休息嗎,便又鑽進被窩,用棉花塞住耳朵繼續回籠覺。
舒暢知道他這習慣,倒不覺得好大事,每天吃完早餐蹬五公裏自行車去城裏教書。舒媽就看不下去了,跟老頭子吹枕頭風,吃不垮用不垮懶惰就會把家垮,這孩子成天遊手好閑,何時是個頭啊。舒爸深有同感,聽老伴這一發飆,他也沉不住氣了。忍過新婚一周,便催促李尋歡提車,今後長住礦山,每周隻有周六家住一夜。李尋歡雖然覺得嶽父太勢利了,婚後像變了個人,但也沒理由反駁,便答應下來,同嶽父騎車進城到郵電局打長話。
好不容易找到焦主任,他已經記不得李尋歡是誰了,幾經提醒,他才把船上吃魚與買車的成都人串在一起,聽說是求他辦事,他就端起了,在電話那端很不高興的說,你才想起提車呀,你以為你是李嘉誠啊,早賣掉了! 說完把電話啪的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