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 3)

“問我什麼?老哥,是她沒放過我,不是我跟她搗亂!”他敲桌子。

“她是你女兒苗苗的幹媽,每周都會去看望幾次,感情至深,看你跟另外的女人結婚,拋下柯仁母女倆不管,當然生氣啦。哎,好象你女兒五歲多了,你還沒去看過吧?”

“哦,這麼說我錯怪她了,開始我還以為你在背後使壞呢。”

“小見,我對你有意見當麵提不就得了,哪用得著老婆跳出來,那麼衰。”

“嗯,我說,她娘倆現在咋樣?”他湊近我小聲問。

“不好。”我幹脆說,“柯仁還背著處分,物價都翻了幾個跟鬥,她56元的工資就沒動過,現在租住在農民的出租房裏,母女倆相依為命。昨天下班時還遇上她,她說她父親過去罵她比抽煙還勤,現在不罵她了--因為住院了,腦瘤。”

“她沒找別的人?”

“沒有。她對你心存幻相。說實話,我和許鳳不至一次勸她別傻等了,但她很固執。她說,她當你出遠門了,相信有一天你會回去接她母女倆。”

“這傻姑娘。。。。。。”他笑到一半就笑不下去了,眼眶潮濕,揩一把臉,裝得若無其事的,“來,喝酒。”

我心酸。看樣子他有難處,並非絕情。

酒過三巡,他表情逐漸正常,我問了藏在心裏的疑惑:“你為什麽這麼多年不去看她呢?這不象你的風格啊。”

他淒笑:“不瞞你說,我租的房子就在她們的後麵第三排,站在屋頂偶而也能望見苗苗在院壩裏玩。不是我不想看她們,是沒麵子見她們。如果女兒問我為啥沒去看她,這麼多年在外麵幹什麼,我怎麼回答?說實話,在收到心湄15萬美金前的三個月,我連煙都戒了,靠馬蝦送的50公斤大米熬稀飯度日。別笑。我這樣打算的,等這酒吧賺了錢,我會把第一次的分紅拿去給柯仁買房,兌現當年的承諾。”

“等你分紅,等到花兒都榭了。”

“哪能呢?我計算過,這酒吧在成都的檔次,如果稱第二,就沒有敢稱第一了。少則半年,快則一年就可以收回全部投資。我有20%的經營股份,給她買一套房還是綽綽有餘。”

“你們兩口子還分得這麼清?”我驚詫。

“依她唄,她說是國際慣例,我又不懂。這樣也好,免得我拿她的錢去周濟另一個女人,她知道了還不鬧翻天。”

“對啦,你兩人倒底怎麼回事?我事先一點都不知情。”

“還不是向東那孫子榜樣的力量,當時你也在場。”他嘿嘿幹笑,露出吃軟飯的難為情,“我大舅在菲律賓,走投無路了,他就把她介紹給了我。”

“你愛她?”

“啥年頭啦,還提這麼肉麻的字。”話說完他四下張望,還招手叫來領班。我知道對話結束了,便告辭。

1#包房裏,一大堆紅包小山似的堆在茶幾上,許鳳與心湄並排坐在沙發上神情凝重的拆分紅包。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心湄嚇了一跳,拉過報紙把茶幾蓋上。

李尋歡推開門,看她倆在一起很驚訝,對許鳳使眼色,“許鳳,心湄三歲就出國了,對很多人情世故不懂,你可得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堅決不說啊。”

“那你告訴我,”看他臉嚇得煞白,許鳳逗他,“啥是該說,啥不該說呢?”

“你懂訕,鳳姐,家庭不和全靠挑撥。”他訕訕道,看茶幾隆起,心念一動,跨前一步揭開報紙,晃然大悟,“我靠,你把客人丟在外麵,自已躲在這裏數錢,這些東西又不會長腳呀。”

心湄做委曲狀:“我看他們喝酒打牌,玩得挺開心,根本不需要我嘛。”

“那你可以端茶倒水,也可以安排你帶來的樂隊用餐嘛。”

許鳳聽得很尷尬,起身欲走。他按住她:“你幫她幾下搞定,然後帶她出來,我先去招呼客人。”好象心湄是盲人,認不得路。

他拉開門,又想起一件事,轉回身對她說:“許鳳,剛才不凡全告訴我了,謝謝你!”聽得許鳳莫名其妙。許不凡背後亂說什麼?

看老公急不可待,正眼都沒瞧自已一下,心湄不高興了,“尋歡,你口口聲聲把朋友掛在嘴上,連跟我多待一會兒都不肯,你知道嗎,來了那麼多人門都被擠破了,才湊了一萬多元?”

他看一眼許鳳,臉上掛不住了,“你怎麼是財迷呢,當真愈有錢愈愛錢?”

“是啊,錢這玩意兒就像寵物,你不理財財不理你。”心湄振振有詞,嗆得李尋歡頓時無語。

“女人愛錢是因為青春太短--你不懂。”許鳳推他出門。

晚上七點半,在《夜上海》鏗鏘的節奏聲中,菲律賓爵士吧試營業開始,中間的一溜桌子靠牆擺放,留出一塊泛著綠光的舞池。在震耳欲聾的打擊樂中,一些拖家帶口的客人打著飽嗝,剔著牙縫開始告退。許鳳也要走,我知道她不喜歡應酬,心裏巴不得她走,自己正好留下來暢飲,嘴上還假惺惺挽留。李尋歡聽她要走,把她拽到一邊,遞上一個裝有兩千元的信封讓交給柯仁,特別叮囑是給苗苗的零花錢,不是給柯仁的生活費。看許鳳麵有慍色,忙解釋是讓柯仁別念想,都快三十的人了,找一個厚道人把自已的下半生托付了,還補充說如果柯仁問到他的近況,就盡可能用天下最惡毒的語言發飆,卑鄙無恥下流忘恩負義等等,隻要柯仁對他絕望就行。

許鳳以為他逃避責任,冷笑:“我可以說你把牙齒敲了嗎?”

他摸一把整齊的下巴,疑惑地問:“我的牙齒好好的呀?”

“沒敲掉牙怎麼吃軟飯?”

“小聲點,我的鳳姐!”他警張地看一眼周圍的人群,把她拉到大門旁,“你也是過來人,你知道所謂模範夫妻其實是缺點的互補,像瞎子與瘸子的結合。比如你跟許不凡。。。。。。”

許鳳轉身便走,他拉住她。“我跟你打個比方,我旁邊有一家快餐店,招牌上寫著:我們的食物又快又好又便宜。下麵還有一排小字:以上隻能選兩樣。你明白沒有?”

許鳳搖頭。

“這樣說吧,如果把食物換成人,又年輕又漂亮又省錢,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於是隻能選兩樣。這一下你懂了吧?”

“我懂了。”許鳳點頭說,“你的意思是,蚊子比跳蚤聰明,它會嗡嗡地講一堆大道理,雖然同樣吸血。”

暈,狂暈。他推她出門,“不知道許不凡咋跟你交流的,用腳嗎?”

許鳳掙紮著回頭張望,我遠遠向她揮手。

送走一批客人,又迎來一批剛執完勤的舊同事,李尋歡喝酒劃拳,忙得不亦樂乎。轉到老五班同學這一桌時,已經有些醉意了。他在沙發上半躺下,拍著我肩頭說:“不凡,我老婆怎樣?”

他跟許鳳拉拉扯扯我看得很清楚,心裏還在發醋,聽他這一問,就裝瘋賣傻:“你的哪個老婆?”

“還有哪個?心湄訕。”

“我以為你說柯仁呢。”

“老哥,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讓往事隨風而去,好嗎?”他坐起來搓手。

三斤擠過來,一臉巴結相:“新郎倌,我們廠現在改製,其實就是破產了,哪天我下崗,到你手下謀個差事?”

他搖頭不信,“你不是挺上進的嗎,怎麼也混下崗啦?。”

三斤苦笑:“我想獻終生,人家隻要我青春--工廠不是我的家。”

“那行,如果你下崗了,我投點資幫你開個燒烤店,或者煙攤子什麼的,先把生存解決了,再說發展。但你到我這裏打工就免了,地球人都知道,朋友做下級最後連朋友都沒得做。”李尋歡說這話時把手搭在了我肩頭,我覺得他這話也是衝我說的。問題是我還沒提要求,就被他看穿了心思?你這人太精了,今後誰敢跟你打交道啊?

三斤嘟噥道:“開煙攤、燒烤,是不是太丟人啦?好歹我也是國營大廠的團支部書記、中共黨員啊。”

“丟人?貧窮才丟人!你的老婆餓得跟別的男人跑了那才丟人!”李尋歡想起自已以前的遭遇,生氣的教訓起來,卻把三斤氣得翻白眼。三斤的老婆是廠宣傳隊報幕員,前年出差到深圳,拋下戶口和小孩再沒回來,這事曾轟動一時,也成為三斤永遠的痛。我看三斤沮喪得像早泄患者,便替他打抱不平,“三斤的擔心是,做小商小販啥時才能躋身你這樣成功人士的圈子?你想嘛,今後你肯定買房在南門富人區,我們從東郊騎自行車去看你,往返三小時,見麵就累趴下了,這朋友怎麼交往下去?”

他笑。“那我來看你們!”

話說到這就登頂了,再說就無趣,我便扭頭望黑壓壓的人群。我看見心湄在一幫女人的簇擁下,一會兒喜極而泣,一會兒又破涕為笑,情緒幾度轉折,沉浸在巨大的幸福裏。

三斤這時卻活了過來,把肘壓在我膝上,對李尋歡裝天真狀:“對啦,尋歡哥,新大嫂家裏還有沒有姐姐、妹妹什麼的?”

“有事嗎?”他警惕的望著三斤。

“我準備像你學習,明天去買一把榔頭,把牙齒敲了,跟你做親戚算啦。”

“你在罵我?”

“沒有,絕對沒有,我說的是真心話(鬼才知道)。我都快奔三的人了,古人說三十而立,我快立起來了,可惜是倒立!”

“那我告訴你,這輩子我倆成不了親戚啦--她是孤女。”

“她是孤女,”我學著他的口吻,“她沒家人,隻有家族,都在動物園裏關著啦。”

眾人笑。

他壓住火,一字一句說:“許不凡,唯有完人才可以對罪人扔石頭,但這世上,完人是沒有的。”

我慚愧,嘴上卻不服氣,“我主要對你有看法,你變了,當年那個舉重若輕看破紅塵殺人不過當切瓜的好漢不見了!”

“別,你這是誇我還是害我呀?把往年沒破的大案要案都栽我頭上似的--我沒那麼能幹。”

這時領班向他請示,說外麵聚集了很多客人,都是衝著音樂效果來的。有人甚至願意出一百元買門票進來,問他怎麼辦。他注視我片刻,一擺手,讓他們明天來,告訴他們明天正式開業,今天內部包場。領班走後他環顧周圍,對幾張讚許他的臉說:“今天是我老李翻身求解放的日子,大家把賣兒賣女的舊社會苦水留著,改天開憶苦思甜大會再傾倒,好不好?現在隻求各位陪我尋歡到底,一醉方休!”那個血氣方剛的漢子活過來了。

眾人叫好。

我錯殺好人,主動跟他敬滿杯,以示歉意。他拍拍我肩頭,好兄弟,一口呡恩仇。他借著酒力跑到台上,拿過麥克風說:“哥們兒,姐們兒,老少爺們,今天你們能來捧場,給足了我小李麵子,我現在隻想問一句,你們玩得開不開心?” 大夥鉚足勁嚷:“開心!”

他繼續問:“高不高興!”

大夥又一陣亂嚷:“高興!”

他眉開眼笑,大聲說:“好,現在我承諾,酒吧不缺酒!你們答應我,不喝醉不許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