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完,樓上登時琴歇聲止,不多時又“噔噔噔”地走下來一個杏眼劍眉,鵝蛋臉上雖然微微帶著點雀斑,卻是身材一流的丫鬟,氣勢洶洶地上下打量了梁錚一眼:
“這位公子既然把我家姑娘得這麼一無是處,想必也是精通音律的了?不知水平如何,是隻會紙上談兵呢?還是伯牙子期?可否奏上一曲,讓我們也開開眼啊。”
梁錚聽到這話中帶刺的,不免大感頭痛。
是你們自己要我點評的嘛,這事到臨頭又來鬧,究竟是想怎樣?
他正琢磨著謙遜幾句算了,不料那丫鬟見他遲疑,這一回冷笑得更厲害了,直接開口道:“公子若是隻會紙上談兵呢?依我,還是請下船去罷,我們這裏仔細醃臢了您這樣雅量清高的人~!”
梁錚噎了個怔,暗暗搖頭,苦笑不已。
真的是“禍從口出”,這一回他總算是明白這四個字的意思了。
“也罷。”他點了點頭,一邊要來一管洞簫,“我就試試吧,若是入不了姑娘的耳,還請多多包涵才是。”
著嗒然閉眼,手按洞簫。少頃,簫聲揚起,初時哀怨而幽憤,嗚嗚咽咽的似乎濺著點點淚花一般,但轉了兩轉之後忽然拔高,穿雲裂石,又仿佛雨燕撕裂空,跟著再是一沉,悲愴委婉,如風嘯峽穀、百折迂回……
這一陣簫聲宛如帶著攝人心魄的魔力,頓時壓得全艙鴉雀無聲,就連正在搬運貨品的那些廝都不由得聽住了,那幾個丫鬟也是瞠目結舌,如泥塑木雕般呆在那裏,一顆心似乎要從腔子中跳躍而出。
簫聲激昂之時,忍不住想要引吭高歌;簫聲低咽之際,又忍不住就要放聲慟哭,整個人跟著簫聲時上時下,起伏不定。
簫聲奏到半途,忽然樓上一陣琴音和入,卻像是故意與梁錚的簫聲對著幹一般,忽徐忽疾,音調酸楚,猶似如鴻雁哀鳴,秋風蕭瑟,更勝棄婦吞聲,冤鬼夜哭。
梁錚吹的本是一首《在水一方》,這一曲是詩經中的歌,寫的是男女相思之情,頗具兩情相悅,悱惻纏綿之意,這一下頓時被琴聲衝淡了不少,一個稍不留神,又仿佛李真真就在眼前,正巧笑嫣然地看著他,水一般的雙眸似乎有無盡的話想要對自己,可他卻偏偏一句也聽不懂。梁錚驀地裏心中一痛,由不得心中一痛,心神蕩漾,險些難以自製。
“好高明的琴藝。”梁錚微微有些欽佩。
自己的簫不敢多好,但當初與李真真合奏不下百次,還從未被琴聲帶著走過。
不過略一思忖,他便猜到了樓上的心思。
“這是要鬥樂嗎?”
他暗自想著,簫聲一轉,已變成了《詩經》中《秦風》的一曲《無衣》。
這一下簫聲如鐵騎錚錚,時而鏗鏘熱烈,如水阻江石、浪遏飛舟,時而放浪豁達,如月遊雲宇,水漫平川,又把琴聲中的淒婉哀傷之音衝得七零八落。
而樓上的琴聲似乎也感覺到了不妥,極力想要擺脫簫聲的束縛,但不論它如何變化,梁錚的簫聲卻依然如跗骨之蛆一般如影隨形,待得他再奏到“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之時,已將對手的琴聲不自禁的給帶了過來。
再奏得幾句,簫聲更是大殺四方,琴音四麵楚歌,很快潰不成軍,被徹底帶了過來,變成依附著簫聲上下起伏。
這一回琴助簫響,猶如暴風驟雨,又如迸豆之急、疾電之光,聽得眾人心驚膽戰,直到簫止琴住了好一會子,猶自呆呆地沒有反應。
半晌之後,還是那個鵝蛋臉,微雀斑的丫鬟先醒了過來,一摸後背,竟不自禁地出了一層細汗,再凝神一看,自己的手中正塞著那管對方還來的洞簫,而梁錚早已不知何時走到船頭去了。
而船艙二樓的瑤琴座前,秀簾之後,還有一個妙曼倩影仍在呆呆地看著自己的纖纖素手,仿佛不敢相信剛剛的琴是自己彈出來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