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他就找他。”惠蘭說,有些負氣的樣子,“任主任,那你什麼時候幫我辦呢,不會又推後吧,我也要生活的。”這時說話就不再衝,怕再惹老實人怒氣。
回到自己辦公室,秦時明自然跟在身後,楊衝鋒在大街上時,一直感覺到有種給人窺視的感覺。當時裝著不知道,做到自己辦公桌後,看著辦公桌上那賬大而清晰的縣委大樓照片是,仔細一想,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同時,心裏也明白這個潑辣女人是誰的意思。隻是不知道惠蘭到底是不是他們的人。
兩人還沒有說話,辦公室外就想起來敲門聲,隨即聽到任征的聲音,今天的聲音裏似乎有了些底氣,“書記。”卻沒有進辦公室裏來,在外間秦時明那一間站著。秦時明聽到敲門聲,外間辦公室才是他的位置,這時也就先回自己崗位,再找時間聽領導安排關於今天這事的處置辦法。
“秦科長,書記忙吧。”任征問,見秦時明從書記辦公室裏出來,也知道兩人肯定會說到惠蘭這個女人。秦時明從柳澤縣辦手續過來,就是副科級,到香蘭縣後,掛著縣委辦副主任,平時也都叫著級別,任征便叫他科長。
任征來得及時,也是有幾個因由。一是今天上班在路上延遲,是不是有人特意安排,自己也說不準,上班遲來卻是事實,得先給書記檢討才是;而來對惠蘭和蘭惠酒家的事要給書記彙報說明,可不要誤解自己沒有做工作;三來書記先對惠蘭說過要他簽字後才能拿到錢,這句話是一時戲言,還是僅僅針對惠蘭一個人這樣做?他不敢認為今後縣委裏的財務都會經過他的手簽字,如今雖熟悉目前的角色,但換一個可簽字才生效的角色,誰不樂意?
要過來看看書記到底是什麼意思。
“主任,書記在裏麵,您請吧。”任征是秦時明的直接上司,雖說是縣委書記的專職秘書,但隸屬上還是歸口在縣委辦裏,對任征一直都表示這尊敬。這也是給自己的領導掙麵子。
楊衝鋒見任征進來,說“老任來了。”會辦公室裏,就不像在惠蘭麵前叫他職務。任征有著皺紋的臉,一展開露出笑容來。說“書記,我來檢討,請您批評。”
這倒是任征一個改變,以前什麼事沒有問卻從不主動去說,隻是將臉在每當你看向他時,就將笑容掛出來,當真將“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句話的真髓理解透了。今天先開口要書記批評,將態度表示出來。按一般規則,下麵的人遇上今天這樣的事,自然都是這種態度,但在香蘭縣裏,卻是第一次。楊衝鋒心裏哼了一下,沒有做什麼表示。
兩人都坐著,任征見書記沒有做什麼表示自己也就不好多嘴,心裏卻不安起來。主要是他對楊衝鋒那句話,不知道是不是玩笑,要是玩笑話,自己自作多情還有貪權的嫌疑。這也是犯忌諱的事,如今掌控著縣委裏財權的人,自然會更忌恨他。
“書記,今天本來都按時上班的,隻是在路上遇到辦公室裏的人,他們要下鄉鎮去,說了下話,才耽誤了。那……那潑婦不要理會她就是。”任征說,覺得自己既然是來檢討的,還得說話才對。
“說說吧,那個叫惠蘭的是怎麼回事?縣委怎麼會欠下這麼多的賬?”楊衝鋒語氣平淡地說,聽不出喜怒來。
“書記,那個女人叫惠蘭,是蘭惠酒家的老板,西平市人。八年前嫁到香蘭來,開始辦這酒家。不久,老公遇了車禍死了,她一個人主持這酒家。沒多久就成了全城裏最潑辣的女人,很多人都喜歡到她那酒家裏去吃飯,自然是有一些別的想法。女人卻也剛烈,謠言雖多,卻沒有聽說誰得到什麼便宜。”任征說,算是對惠蘭這女人有了更交待。
“縣委將接待點放在蘭惠酒家,那是從一開始就放那裏的,老書記當時選那裏也是因為蘭惠酒家幹淨。”任征說著看了看書記的臉色,畢竟涉及到吳文健老書記的事。見楊衝鋒沒有什麼表示,繼續說“縣委接待分兩部分,大多數都放在政府賓館裏,有些卻要放在外麵。肯定有人會胡亂掛賬的,但都不敢亂來。欠債五萬多,可能是實情。那女人雖潑辣,不讓人占便宜,卻也不肯占人便宜,這一點倒是硬紮得很。”
“這些賬有些是幾年了的,縣委裏每一年底都會將一年的簽單劃撥一些給他們,卻都不會全部結清,一年年累積下來,縣裏也沒有這麼多的錢去填那些老賬。可蘭惠酒家卻也甘願這樣拖著,有縣委定點也就有不少人氣,酒家才能支撐下來。”
楊衝鋒知道了個大概,心裏也明白是有人故意給自己找事做,至於惠蘭著潑辣女是不是直接手人指使,還有待於其查。很明顯地,受人誤導才可能是真實的情況。有誰肯將自己的人推出來直接找縣委書記的麻煩?
見任征看著自己,想問卻又不說,知道他心思有些動了。這時卻要再吊一吊他的胃口,也要看一看他的表現。將縣委財務使用的簽字權轉給任征,說起來對自己也是有利的,任征這樣的人都不敢得罪誰,但心裏總算有些良知。對楊衝鋒說來,這也是用人的一個準則之一。“老任,你去處理蘭惠酒家那些欠帳吧。”
任征先將惠蘭打發走,本來想到書記那裏找一個處置的章程,卻見書記沒有提及,自然不好開口問。書記反而將事情交代下來,又沒有說要怎麼去處理,就讓任征鬱悶了一天都心安不下。回到家裏給兒子說,任重說“老爸,你自己覺得怎麼樣處理才好?”
“還怎麼處理?就一個字:拖。現在哪來的錢。”
惠蘭上門討債風暴並沒有就此停歇,有了惠蘭的帶頭,隨即縣城裏其他凡是有縣委簽單的人都到縣委來討債:由頭都是一個,縣委簽單欠債,據說新書記要賴帳不認了,就上縣委來問清楚。同時將簽單給付了賬,今後和縣委要現錢結清,決不肯簽單。
這一股風傳開,縣委裏的工作就被動了。一是縣委目前的辦公經費本來就不多,真要將欠單兌現,就是將所有的經費付出,也是不夠;二是工作人員已經習慣於簽單了,不肯將自己的錢墊進去,錢雖不多,但自己那點工資有多少?都墊進去也不夠使,要是年底不給報銷,自己可真就慘了。大多寧願將工作耽誤下來找些借口,哪怕挨領導批評幾句也不肯掏錢辦事。三來有人暗中推動,就是想將縣委這邊的工作弄得更被動些。
直接將問題推到楊衝鋒麵前的不多,但有了幾起後,楊衝鋒也就意識到了。自己到香蘭縣來已經將近一個月,工作上可說是處處遇到阻力,更有一張網,將香蘭縣聯絡起來,對自己這個外來的書記全麵排斥。
如今,利用辦公經費的緊張,將縣委裏固有存在的矛盾明朗化公開化。隻怕有人更期待著將這些事反映到市裏,讓市裏的領導得知,從而得出自己無力駕馭縣委書記這職位。香蘭縣是西平地區的一個典型,省市兩級都不願意豎起的典型出現什麼意外,當有危機的時候,上級就會做出選擇,要保住旗幟性的典型來。
香蘭縣情況目前已經了解不少,但隻是了解到縣裏領導的站隊情況,和一些人的品行操守。這一張網的背後,有怎麼樣的利益關係,還沒有能夠做深層的調查。金武的小組那裏雖強,但涉及到縣裏領導的事,也不是這樣容易得到資料了。道聽途說的事根本就當不得真,何況,小隊的人活動還受到外地人與本地人之間的隔閡。
明顯知道的是,香蘭縣的億元縣帽子,分明是假的。裏麵除了縣裏虛報,市裏省裏要立典型之外,還有什麼更不為人知的事?核心的問題,都集中在吳文健這個人身上。他才是目前香蘭縣的總綱,而吳文興等人,算不了什麼。涉及到市裏主要領導,楊衝鋒對縣裏的事也極為小心,不想一來就翻出什麼大案來。
但目前看來,自己要不下手,就會給他們逼出香蘭縣了。楊衝鋒從來都不想肆意而為,喜歡按規則辦事,但卻不是怕事之人。遇到如今的情況,也沒有給家裏說過,甚至連柳澤縣那邊都不說,還交待秦時明和金武,要沉住氣,相信香蘭縣的人會了解他們而接受他們。
對方早在自己到來之前,已經就擺好陣勢,做足了準備,就是要讓自己無人可用,光杆司令一個,就算想翻出點浪來,那也無從翻起。卻不知道,金武的小隊,雖說沒有收集到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來,卻也對香蘭縣總體有了感知。吳文健在香蘭縣的六年裏,卻是為香蘭縣做過不少的事,路修通了,街擴寬了,億元縣的帽子也戴上了,不少偏遠的村子也搬遷了,建起村鎮來。
但這過程裏,隨著吳氏家族的興起,在香蘭縣裏的專權益重,內裏的黑幕也就越加猖狂,肆無忌憚。相信隻要查一查,就能夠揪出一些人來,從而將這利益網絡撕破。
但目前在香蘭縣乃至西平市對吳文健等人都是一片支持聲,自己孤身前來,要是真觸及他們的黑幕,肯定會遭到強勁的反撲,甚至會做出瘋狂的事來。到縣委後,楊衝鋒所了解的情況越少,也就說明他們控製力越大,麵對的情況就會越複雜越艱巨。
要想將香蘭縣的蓋子揭開,首先要找到這塊鋼板的縫隙,然後才有敲開的可能性。隻是,在楊衝鋒看來,最重要的就是先要將整個情況摸清楚,才好控製一個麵的問題。自己將香蘭縣的缺口撕開之後,接下來的較量往往就在高層,至少是在省裏的層次。
自己會在這樣的較量中獲取多少利益?香蘭縣的億元帽子,目前完全是一個虛空的,要不是西部大開發所給的政策,和省市為樹立這樣一個典型而將政策傾斜過來,如今香蘭縣還能不能運行下去,都是令人擔心的事,更不要談到什麼發展了。
這些天找人談話,甚至包括任征在內,提到他們各自的工作,就有些話可說,一旦說起縣裏的工作或全縣鄉鎮的情況,都嗯嗯啊啊地說不出什麼來,分明是不敢說真實的情況。至於下麵的情況到底怎麼樣,嚴重到什麼程度,楊衝鋒還是覺得先去看看,心裏下決心時,也才更有依據一些。
香蘭縣原本有三十一個鄉鎮,在撤區並鄉中並合成十八個鄉鎮。之前的一些偏遠而條件很差的村,都進行了搬遷。這些都是政策上的事,縣裏是不用花什麼資金來做這些的,但這些搬遷的農戶,到新住所後,必然有一係列的問題,卻是鄉鎮所應該做的工作。到目前,一共有四個重鎮:縣府所在地東安鎮、西興鎮、落水鎮和永駐鎮,從經濟、文化等方麵看,這些鎮都是全縣最好的。
之前已經找過東安鎮的鎮長李文靜,楊衝鋒下鄉就不想將東安鎮作為第一站。按照領導新到一個地方的習慣,總要用兩三個月先了解情況,之後才開始慢慢布局。楊衝鋒到縣裏後,完全按照這樣的規律來做的,對縣裏其他人的感想,也就沒有多少注意力。
對楊衝鋒要下鄉,吳文興是求之不得的。到鄉鎮裏去,在那些地方吳文興縣長的影響力會更大些,鄉鎮裏的人也會將楊衝鋒看成到香蘭縣來隻是來打一轉就走的人,沒有什麼人會向他靠攏。這一點吳文興覺得還是很有把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