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樹禮坐到我床邊的椅子上,握住我因為輸液而冰冷的手,“他去上海前把情況也跟我講了,站在旁觀者的立場,我覺得他做的也沒錯,雖然他太太已經死了,但死者也是有尊嚴的,甚至死者的尊嚴勝於活著的人,因為死者不會為自己辯解,沒有感知,沒有意識,那就更應該得到我們活著的人的尊重,這是一種人道。耿墨池想必也是走投無路才做出那樣的決定,他要不跟米蘭結婚,他太太葉莎的名譽就會毀於一旦,他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這倒是讓我對他這個人刮目相看,這家夥還是蠻有情義的。至於米蘭這種沒有人格沒有廉恥沒有道義的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我們等著看好了。考兒,答應我,再也不要做傻事,你知不知道我這幾天是怎麼過來的,你太不理智了,做事情完全不考慮後果……”
祁樹禮後來又說了些什麼,我已經很模糊,因為我什麼都不想聽了。我轉過臉望向窗外,陽光已經消失不見,天空變得陰沉沉,病房內可以清楚地聽到外麵呼呼的風聲和樹枝撲打的聲音,我聽到祁樹禮在旁邊說:“天氣預報說這兩天有雪,外麵很冷,你要多保重身體,千萬不能感冒,否則你的肺就很有問題了。”
接下來的幾天,不斷地有人來醫院看我,阿慶和幾個同事都來了,周末的時候老崔和其他幾個台領導也來到醫院,安慰我好好養病,工作的事不要掛在心上。我知道年底電台很忙,我這個時候住院實在是不厚道,很是愧疚。高澎幾乎是每隔一天就來看我,他很興奮地告訴我,他的個人攝影展已經在籌備中了,有望明年春天開幕,他的很多哥們兒都在幫忙,“現在才知道朋友有多重要。”高澎如是說。我在高澎的臉上看到了罕有的激動,那是一種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他終於不再是那個得過且過混日子的攝影師了,這很讓我高興,也多少緩解了我內心的苦痛。
高澎現在反過來安慰我,鼓勵我,每次來都講笑話給我聽,雖然我笑得不是很由衷,但好歹是笑了,祁樹禮見狀對高澎的態度也似有所好轉,至少麵子上不那麼倨傲目中無人了,有時候還跟他寒暄幾句,因為每次高澎來我都會被他逗得嗬嗬笑,可是祁樹禮來,我多半保持沉默。
這讓祁樹禮很是懊喪,“在你眼裏我連個混混都不如?”有一次他這麼問我。我當下就板起臉,斥責道:“請注意你的措辭,祁先生。”
祁樹禮隻能歎氣,“我真是死不瞑目!”
出院後我暫時無法工作,醫生交代我要安心靜養,病情隨時有可能反複,因為我的肺確實被嗆壞了,稍加不注意就會感染,會引起肺炎等一係列並發症。祁樹禮為此專門為我配備了私人醫生,隨時待命,怕小四年紀小不會照顧我,還把櫻之調到我身邊,一方麵幫忙照顧我,一方麵怕我悶陪我聊天。可是櫻之好像很忙,每次匆匆忙忙地來,又匆匆忙忙地離去,而且很惦記著工地的賬目,生怕有什麼差錯她負責不起,一來就不停地打電話,給同事交代這交代那,每天還要趕回家給周由己做晚飯,我不好意思留她在這裏,要祁樹禮把她調回工地,祁樹禮猶豫了兩天就把她調走了,但不是回工地,而是安排她回公司繼續負責管理人事檔案。
櫻之對此頗有些惶恐不安,以為是她工作出了紕漏,弄得我很過意不去,但祁樹禮說隻是工作上的正常調動,叫我不要擔心。
這期間瑾宜多次打電話詢問我的病情,言語傷感,幾次說著說著就哽咽了,我從她口裏得知耿墨池將於元旦後帶米蘭赴日定居,她說得很小心,我隻是不吭聲,瑾宜以為我很平靜了,其實她不知我在電話的這端淚如雨下。
那天晚上,瑾宜又打來電話,告訴我:“他妹妹回國了,可能會去看你。”
“我不認識他妹妹。”
“他妹妹也是我同學,如果你見到她,一定會喜歡她的。”
“她怎麼會來看我呢?”
“可能墨池有些事情需要她向你轉達吧。考兒,我知道我不該說這話,可是我真的不希望你恨他,這次去日本他連後事都安排好了,他根本就沒打算回來的呀。”瑾宜說著在電話那邊泣不成聲,“他跟米蘭結婚是有協議的,他要求米蘭在他去世後不得找你的麻煩,並且對於葉莎的事情要永久沉默,否則米蘭就無權繼承遺產,具體細節我知道的就這兩點。考兒,他真的是沒有辦法了才這麼做的,他對他愛的人都是很珍視的,包括對你,如果你看了他的遺囑你就會明白,他有多愛你,從星城回來的頭幾天,他天天跑來我這裏跟我訴說對你的懺悔,我跟他一起長大,我從未見過他那麼傷心,他就剩一口氣了,考兒,原諒他吧,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