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下眼簾,漸漸止住了哭泣。一直到我終於變得平靜,祁樹禮才拉我起來,拂拂我額頭的亂發,拍拍我肩頭的雪,又幫我束緊圍巾,按著我的肩膀說:“考兒,看著我,看著我臉上的皺紋和正在冒出來的白頭發,我所經曆的絕不是你這個年紀可以想象的,而等你到了我這年紀,你再回頭看你走過的路,你會發現一切不過如此。親情也好,愛情也好,屬於你的永遠都不會丟失,不屬於你的怎麼強求也強求不來。愛或者恨,最終受折磨的是自己,你明白嗎?一輩子就這麼短短幾十年,我們為什麼不能向前看,而老是糾纏於過去的愛或恨呢?”

我低下頭,盡管仍在抽噎,但我不得不承認,祁樹禮句句都說到了要害上。

祁樹禮歎口氣,牽著我走向他的車,邊走邊說:“不要再想那些事了,好好過,我希望你過得幸福快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自己折磨自己。”他幫我打開車門,將我送入車內,“我這次回美國有很多事要處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做得到嗎?”

我沒回答他,目光落在一棵落葉鬆下。樹下直愣愣地站著一個人。他穿了件咖啡色短大衣,係著米色圍巾,一動不動地站在那樹下,想必站的時間不短,頭上和肩上已落滿雪花。

我瞪著他,他也瞪著我,我們的距離不到二十米。

“是你的朋友嗎?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不用,開車吧!”

“OK!”祁樹禮關上車門。

車子緩緩地從湖邊駛過,從那人的麵前駛過。漫天的雪花還在飛舞,我看著他的身影在車窗外徐徐往後倒,就像倒一盤錄影帶。我疲憊地閉上眼,腦子裏又是一片混亂。

耿墨池,我說了我不想再見你的。

回到家已是傍晚,米蘭正在梳妝打扮,看樣子又有約會。這就是她的風格,任何時候任何事情都影響不了她約會的心情。她曾說過,一個女人有沒有價值很重要的一個標誌就是有沒有約會,照她的說法,我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因為自從祁樹傑去世,我極少被人約過。祁樹禮倒是經常約我,但我甚少應約。我看著描眉畫眼的米蘭,心裏說不出的難過,我們的友情就這麼不堪一擊?隻為了一個祁樹禮?

“我明天就搬走。”米蘭邊化妝邊跟我說。

“你要搬就搬吧,隨你。”我還是那句話,心裏卻很痛。

米蘭冷冷地掃我一眼,開始塗口紅,“不好意思,打擾你這麼久。”

“沒關係,大家都是朋友。”我也冷冷地說。

“是,我們是朋友!”米蘭語氣很衝,塗完口紅又開始塗指甲油。刺鼻的味道立即讓我的胃一陣翻騰,我跳起來就往衛生間衝。等我出來的時候,米蘭的妝已經化好,光豔照人地坐在沙發上打量著我,“你最近好像老是吐哦。”

“胃不太舒服,可能是受寒了吧。”我心虛,不敢看她。

“是嗎?那你得多注意了。”米蘭起身朝門口走去,樣子像是心知肚明,臨出門又甩下一句話,“有麻煩最好盡快解決,別到時候小麻煩弄成大麻煩。”

毫無疑問,她已經猜到了,什麼事情能瞞得過她呢?猜到了就猜到了吧,隻要那渾蛋不知道,我想我還是有能力解決好這件事的。這是我第二次懷孕,第一次是因為跟祁母慪氣,我自作主張把孩子做了,祁樹傑為此恨了我很久,也許現在躺在墳墓裏還在恨我,怪我沒給他留個後,可是很奇怪,我居然一點兒也不後悔,真的,從來沒後悔過,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而這次呢,我卻意外地有些遲疑,其實很好解決的,往手術台上一躺就可以了,可是我卻在遲疑……

電話響了。這個時候會有誰來電話?我遲疑著抓過電話,還沒開口,阿慶就在電話那邊呱呱叫:“妹子呃,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耿墨池要來湖南演出啦!”

“……”

第二天上班,我打電話給瑾宜,“你沒把我的話轉告給他嗎?”瑾宜說:“轉告了啊。”“轉告了他們怎麼還跑過來,我說了不想見他的!”“我問過他,他說去星城演出的計劃去年就排好了的。考兒,你別生氣,或許真是工作上的安排……”

鬼才信是工作安排!我覺得他真是自私透頂,竟然想到要忽悠我去法國,他從來不問問,我願不願意。我的家人,我的生活都在國內,我跟他跑去法國幹什麼?他瘋了,真是瘋了,對付這樣一個瘋得沒道理的人,我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不理他,我就不信他還真能拿繩子把我捆了去。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兩天後,當老崔把我叫到辦公室,要我去請耿墨池來台裏做節目時,我就像當頭挨了一棒,好半天沒回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