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下雪,火車晚點,等我趕到湖邊的時候,祁樹禮和他的車已在風雪中僵成了一道風景。他就靠在車前,穿了件黑色呢大衣,戴著墨鏡,心事重重地望著平靜的湖水抽煙。我注意到他腳下起碼不下十個煙頭,“對不起,火車晚點,我來晚了!”我看著滿地的煙頭有點兒不好意思。

他看著我,墨鏡下的臉莫名地透著憂傷,“沒關係,你能冒雪來這兒我已經很感激了。”

雪依然在下,湖邊一片安詳,沒有行人,沒有喧嘩,隻有平靜的湖水寬容地接納著從天而降的漫天雪花,那些雪花輕盈地落下,墜入湖中瞬間即逝。湖麵騰起一層白霧,彌漫著,將湖邊的樹溫柔地包圍。那些寂靜的樹迎風而立,白雪皚皚的樹枝在風中輕擺,好像在召喚湖中沉睡的幽靈……也許是因為冷,也許是因為別的,我不能控製地顫抖。

“你很冷嗎?對不起,選這麼個天約你出來。”

“沒事,下雪天來湖邊,很美啊。”

“是啊,很美的湖!”他的目光又看向湖麵,突然問了句,“真的是這個湖嗎?怎麼偏偏是這個湖?”

我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知道我為什麼要在今天來這兒嗎?”

“為什麼?”

“今天是他的生日。”

我僵住,祁樹傑的生日?我居然一點兒都記不起來了。不止是他的生日,連他這個人我都很少想起了,我的心裏夢裏全是另一個男人。我不知道自己是應該慶幸成功地忘掉過去呢,還是應該對這麼快就忘掉有過四年婚姻生活的丈夫而感到慚愧。

“宿命,真的是宿命,我沒想到他會選擇這裏,他肯定是記得的,他記得小時候我們在湖邊玩耍……”祁樹禮並沒有責怪我忘了他弟弟的生日,自顧自地說,“那時候他真是個孩子,整天追在我屁股後麵跑,他在追,小靜也在追,我們一起跑,跑累了就下湖摸魚。夏天的時候,我們最喜歡下湖,他膽子小,想遊到深處去又不敢,小靜的膽子都比他大,老是要我把她從深水裏拖回來……有一次,小靜就跟他打賭,說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敢遊到湖中間去的。他不甘被嘲諷,真的遊了過去,可是還沒到湖中間他就突然抽筋,沉了下去,是我把他救上來拖回岸邊的。小靜嚇壞了,我也嚇壞了,他卻看著我們嘿嘿直笑。爸媽知道這事後狠狠地揍了我們一頓,從此禁止我們下湖。他對我是感激的,不止一次地說,‘哥,我欠你一條命’……我從未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他會把自己的命留在這湖裏。臭小子,他應該知道那命不是他的,是我的,他要結束為什麼不先問問我肯不肯,他應該跟我打個招呼的!臭小子!”

“小靜是誰?”我忽然問。結婚四年,我從未聽祁樹傑提過這個人。

“小靜?是我們的妹妹!”他背對著我答。我看不到他的表情,隻感覺到他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也不能算是妹妹吧,因為她和我們並無血緣關係,是我父母收養的,到我們家來的時候,才五歲,阿傑九歲……”

我立即變得激動起來,祁樹傑,我真慶幸忘了他,我是他結婚四年的妻子,他卻從未對我提起過他們家還收養過一個女孩子,他為什麼瞞著我?憑直覺我都想象得到這個女孩給他的人生帶來過異樣的影響,否則他不會對我隻字不提,而祁樹禮卻以為我知道這一切,滿懷深情地跟我敘起舊來。我克製著沒出聲,豎起耳朵聽。

祁樹禮說,他們三兄妹曾在一起度過很愉快的童年,漸漸地,祁樹傑長大些的時候,對那個小靜開始有了想法,總是第一時間站出來保護她……後來祁父病了,去世的時候祁樹禮還上初中,祁家的生活立即陷入困境,祁母沒有工作,累死累活的也養不起三個上學的孩子。祁樹禮很懂事,瞞著家人退學去做工賺錢。他一直不敢回家,怕母親傷心,直到一年後他才拿著血汗錢回了家,要給弟弟交學費,還要給小靜買她最喜歡又一直買不起的電子琴。他高興地回到家卻發現一切已物是人非,什麼都變了,小靜不在了,她被祁母偷偷送了人,連祁樹傑都不知道!祁樹禮瘋了似的跑出了家門,從此再也沒回去。他打聽到小靜被收養她的人家帶到了國外,至於是哪個國家卻無從知道,他不管,拚命地賺錢,想要出國去找小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