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趕到台裏錄音,最近台裏正在錄製名著係列廣播劇,配音是我的老行當,所以無論如何是推辭不了的。這次錄的是《簡·愛》,跟我搭檔配音的是同事文華,他本是播音室的,因其嗓音渾厚又極具磁性,被導演馮客抓來配羅切斯特的音了。這小子最近剛結婚,情緒卻不太好,精力也不集中,也難怪,如果不是看在跟馮客是死黨的份上,打死他也不會放著好好的蜜月不過,在錄音棚裏一關就是十幾個小時錄廣播劇。

我們的錄音勉為其難地進行著,雙方配合得很吃力,主要是缺少默契,而且文華也確實不夠投入,台詞念得平就算了,還打起了哈欠,有氣無力地折磨大家的耳膜。玻璃隔窗外的導演馮客一直忍耐著,臉色越來越難看。我在一旁看著很為文華捏把汗,因為念到後來,馮客的臉都要抽筋了,那樣子像是要昏厥過去。

“停!”

馮客終於忍無可忍了,在玻璃房外做了停的手勢,猴子似的躍上前,衝著錄音機房張牙舞爪,“文華,我的大爺,你今兒是怎麼啦?感覺,感覺,我要的是感覺,不是要你念課文……”

“我,我怎麼噠?”文華拿下耳麥氣呼呼地反問,剛才還是普通話,馬上就換成了星城話。

馮客不是本地人,星城話講得很蹩腳,嘶啞著嗓子說:“勃朗特要是聽到這配音,會從墳墓裏跳出來!拜托了兄弟,你學學人家考兒……”

一聽這話,文華就火了,嗓音提到了相當的高度,“呃,馮猴子,怎麼能拿我跟考兒比呢,人家是搞過專業配音的,我可是被你趕鴨子上架才折騰到這兒來的!”

“行,行,我說不過你,你不是專業的,我又是專業的?”馮客伸長脖子的樣子很滑稽,爭辯道,“你是趕鴨子,我才是鴨子呢!”

兩秒鍾的靜止。然後“轟”的一聲,錄音房裏頓時笑翻了。文華剛才還是一臉怒容,轉眼就笑得快背過氣,阿慶更是笑得蹲在地上。馮客下不了台了,隻好宣布收工,“好,好,今天就到這裏算了,你們橫豎是不想幹了!”

話音剛落,房裏房外就一陣歡呼,文華第一個丟掉耳麥,長噓一口氣,“總算得救了……馮猴子,明天都是元旦了,今兒還加班,你太不人道了!”

馮猴子是導演馮客的外號,因生得瘦,一張猴臉兒渾然天成。而猴子就是猴子,什麼時候都精神抖擻,甭管別人怎麼熬得兩眼發黑東西不辨,馮猴子始終保持最佳工作狀態,一雙小眼睛賊亮賊亮……要命的是,他不光眼睛利索,耳朵更是靈敏異常,一丁點兒的氣息不到位或者吐詞不清都會被他揪住,一句話錄幾十遍的事常有。所以一場錄音下來,大家都東倒西歪,隻有他一個人氣定神閑地指揮這指揮那。聽到抱怨聲,他並不生氣,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你們別怨聲載道地怪我,我有什麼辦法,上麵催得緊,春節的時候拿不出節目,我怎麼向上麵交代?”

“上麵”指的是電台領導。馬上就是台慶五十周年了,台裏為了吸引聽眾推出世界名著係列廣播劇,事實證明,名著的魅力加上完美的配音,這樣的節目相當受歡迎,以往每次一推出就會在觀眾中掀起一股名著熱潮。台長老崔自稱“猴王”,非常擁護年輕人,帶領一群忠心耿耿的猴兒們決定將這個全新的文化理念發揚光大,所以盡管台裏經費緊張,也沒有影響《簡·愛》的正常上馬,為了趕檔期,以馮客為首的節目組已經連續奮戰了十幾個日夜。

收工後大家嚷嚷著要聚餐,馮猴子埋單,我婉言謝絕了,中午要趕去參加祁樹禮的開業慶典,米蘭還在那兒等著我呢。

米蘭比我先到半個小時,一襲玫紅CHANEL套裙,花枝招展地站在酒店門口衝每一個進去的貴賓微笑,還熱情地跟人握手,交換名片,而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也很客氣地跟她點頭握手,一個領導模樣的中年男子甚至還握著她的手說:“恭喜,恭喜!”顯然他把這美女當成這家新開業的公司的員工了,不過轉身又問了句,“小姐,我怎麼看著你覺得這麼麵熟啊?”

“哎喲,趙局長,你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們上個月還在一起吃過飯呢。”米蘭笑嘻嘻地說。“哦,是,是……”趙局長裝作認出來了的樣子,連連點頭,擺著手進了酒店大堂。

這時候又一個打扮入時的胖女人走了進來,米蘭連忙熱情地迎上去,大聲說:“王姐,好久不見了,你真是越來越年輕了。”

那女人一怔,像認出來又像沒認出來的樣子,問道:“你看我哪裏年輕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