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械座當地時間二百八十一年前,那時所有知道巨械β的人,都叫它夜火號。像後來的歲月號一樣,它也要開向一段冒險的航程。隻不過,它知道在航程盡頭等待它的是誰。
渾天儀星——後來所稱的巨械γ——在七天前觀測到了夜火號的行蹤。夜火號是向著自己來的。這七天裏,渾天儀星度日如年。
五天前渾天儀星中斷了除物質大循環以外的一切工商業、服務業。所有公民都苦等著背水一戰。
但是兩天前,渾天儀星卻發現夜火號的路徑開始跑偏,不再徑直向著自己了。不過渾天儀星沒有因此降低戰備等級。
一天前,夜火號經過與渾天儀星最近的點,此後逐漸遠離渾天儀星。夜火號就這樣悄然與渾天儀星擦肩而過。它拖著沉重的身軀,向謎盞星奔去了。渾天儀星懵了。
渾天儀星是倔強的叛逆者,謎盞星卻隻是一個普通的科研實驗基地。雖然渾天儀星自己的能量係統還未架設完成,造成渾天儀星至今仰仗謎盞星的能源供給;但他們怎麼也不敢相信,夜火號會將矛頭對準無辜的謎盞星。謎盞星發出幽藍的光亮,孤獨而無助地迎接它自己的末日之戰。
在夜火號的指揮艙,艦長大人正用手指撫摸著屏幕上的一串數字,嘴角露出滿意的微笑。
指揮艙的艙門打開了。將軍麗婭深吸了一口氣,手上一推,飛了進來。
艦長大人回頭瞥了她一眼,便繼續盯著數字出神,緩慢地應道:“哦,你來了。”
“艦長大人,我想問,”麗婭說,“我們究竟為什麼要對渾天儀星發起進攻,甚至不惜犧牲整個謎盞星?你知道,渾天儀星離我們本土那麼遠,他們做他們的社會試驗,成功也好失敗也好,究竟哪裏幹涉到我們了呢?”
艦長大人回頭微微一笑,說:“渾天儀星的存在絕不是與我們無關的。隻要渾天儀星的傳說一天不滅絕,就還會有很多人幻想著那種世外桃源的存在,我們就還會誕生出第二、第三個渾天儀星。——不管你理解不理解,執行就好了。明天我們向謎盞星下一個正式的通知,要求他們在三天內全員撤出,然後我們報廢它的能量係統。三天後如果還有人拒絕離開,不要管他,直接炸毀就是了。”
麗婭說:“你瘋了!為什麼要對謎盞星下手?謎盞星是科學史上最偉大的實驗基地,而且駐場人員也都是普通的研究員,你怎麼可以向要求罪犯一樣要求他們呢?”
“他們為渾天儀星提供了十多年的能源供應,不該付出一點代價嗎?”艦長大人說,“我們本來隻是想要一個科研基地,他們卻以自由之名,幫助激進派在身邊建立起這樣一個龐大的烏托邦。敢庇護他們生長,就要敢見證他們的死亡。”
艦長大人按下屏幕上的其中一個數字。麗婭本能地一驚,撲上前去,卻被艦長大人一把推開。
你今天太緊張了。這不過是要停止換向加速,進入減速直線前進的狀態而已。
“你不覺得荒誕嗎?”艦長大人說,“他們建造了一個冰冷的機械星球,每天需要大量的人力去維持它的運轉,卻還希望那裏充滿愛和溫暖,希望光榮和夢想能代替被動的勞役,希望所有的痛苦都不再這樣痛苦。這是不是荒誕的悖論?”
“艦長大人,”麗婭說,“你不覺得我們才荒誕嗎?我們都習慣了痛苦,覺得理所當然,對於幸福連追求的勇氣都沒有了。誰說綠草如茵的星球就一定會生機盎然?誰說機械星球就注定是先天不足?不是這樣的,關鍵是我們以什麼姿態活著。如果你去過渾天儀星,你一定會懂的。”
艦長大人忽然嚴肅起來,說:“麗婭,我聽出來了,你是同情他們的。是不是?但你記住,你是將軍,我是你的上級,你必須服從於我的命令。希望你的同情不會影響你履行將軍的職責。你能做到嗎?”
麗婭猶豫了。她悄悄低下頭,說:“對不起,我不能。”
渾天儀星此時正是遲暮。幾百張巨大的光帆遮天蔽日地吸取能量,隻從縫中透出隱隱的微光。今天值夜的是兩個年輕人。雖然不少人都睡不著,但值夜的人還是感到重任在肩,抖擻著精神盯著屏幕上的和天上的那個夜火號。
那個女生問男生:“如果明天我們會死,你會後悔來渾天儀星嗎?”
男生說:“認識你們——特別是你,夫複何求。”
遠處,夜火號猛然從頭部到尾部接連爆發出火光,隨後像一顆超新星一般炸了開來。
“像不像煙花?”女生問,眼裏卻含著淚花。
“它爆炸了?!怎麼會這樣?!”男生說。
“我覺得一定是我媽幹的。她說過她知道怎麼入侵動力係統,她在夜火號上。”女生說得好像很平靜一樣。
男生點點頭,沉默了很久。
男生問女生:“如果我們的實驗最終失敗了,你會後悔當初橫眉冷對天下人,來參與建造渾天儀星嗎?”
女生說:“至少做過這場夢,夫複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