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七月初七,月老廟人如潮海。
今日轅方城一年中,最熱鬧的乞巧節。
時逢今日,人們紛紛換上輕便的秋裝,攜帶家眷外出遊玩,仕女才子相互定情,佳偶天成。
眾人卻不知,轅方城著名的乞巧節,也是無塵公子趙宏欒的生辰。
清風排月,衣攏光輝,輕如薄煙的霧氣彌漫著槿華寺。
與山下的天地不同,
而寺院一如既往得蕭瑟和落寞,遺世獨立在飄渺如仙境的山上。
槿華寺也曾經在大楚鎏雲兩國之時繁榮,那時槿華寺的香客不斷,似要踩壞門檻,隻不過如今卻黯然消默。
後山的竹屋處比起稍有人煙的槿華寺則更顯落寞與飄渺。
這裏住著一個比月亮還寂寞而孤單的人。
她雖然愛靜,但是卻忍受不了一個人獨處的寂寥。
所以,她常常給自己找點事來做。
也許是抄經書,也許是泡茶,也許是趁月獨奏。
又也許……
沒有也許……
她無論怎麼安排自己事情,卻溫暖不了骨子裏的冰冷。
皎潔的月光照在槿華寺的後院內,一道身影被月光微微籠罩住。
微涼風吹起來人紅色的雲袍,“該死的了元,竟然把槿華寺的大門貼上‘楚夜冥和狗不得入內’,哼,好在本少爺武藝高強從後門進來。”
“楚小少爺?”了元大師空靈沉穩的聲音從楚夜冥的身後傳了出來。
白色袈裟的了元大師走到楚夜冥的麵前,楚夜冥身形一怔,笑得十分尷尬:“嘿嘿,看後門的小沙彌不怎麼盡心,讓本少爺溜進來了。”
他一邊說,一邊有了慢慢想要逃走的趨勢。
看玩笑,這老頭的功夫可不是吹的!
拉到轅方城西街上喊一圈,沒人能打得贏他。
了元大師見楚夜冥有逃走的趨勢,開口說道:“楚少爺不必忌諱老衲,想必楚少爺的功夫未必在老衲之下。”
此言一出,楚夜冥立馬笑顏如花,伸手抱住了元大師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了元你在槿華寺當了那麼多年的禿驢,本少爺可以肯定你這句話絕對不是誑語。”
這就是天賦。
絕對厚臉皮的天賦。
即便昨日才把了元大師的沿香草踩個稀巴爛,但今日又和他哥倆好的樣子。
了元大師滿頭冷汗:“老衲敢問楚少爺可是為了無塵前來槿華寺?”
楚夜冥點了點頭,“今日是乞巧節,本少爺想帶無塵去外麵走走,就你個禿驢老是讓她留在寺內。”他彈去肩上草葉,姿態優雅邪魅。
了元大師很冤枉。
明明每次都是無塵不願意出去。
了元大師雙掌合在胸前,“阿彌陀佛,楚夜冥可知無塵真正的身份?”楚夜冥淺笑,眼瞳中已顯霸氣雛形,“方丈放心,本少並不隻是一時之趣。”
他知道了元在擔心什麼。
紅鸞真正的身份他豈會不知,又怎麼可以不知?
隻是,
他在等紅鸞心甘情願地告訴他她的一切。
從來不知道,居然會有一個人在自己的心中那麼重要。
在戰場上。
殺意肆意,金戈鐵馬,生死無話之時。
他竟然在想:若是自己這麼消失在這個世上,紅鸞可會傷心?
那種感覺就像是
為了她柔然一笑可以放棄自己的所有。
他楚夜冥何其幸運!
可以在茫茫人海,滾滾紅塵中遇到紅鸞。
紅鸞就像是一株煢煢孑然的鸞花,白衣潔白如仙,遺世獨立風華。
她的堅韌不拔,她的睿智冷靜,她的脆弱多情,她的清冷如月,她的偶爾淺笑……那麼多的“她的”成了楚夜冥魂牽夢縈的珍寶。
也許,在他看到紅鸞的某一時刻。
他忽然明白……
今生相遇隻是因為
前緣未盡。
“……今日是無塵的生辰。”
“嘁,這麼重要的事情本少爺當然知道了!”
煙霧灑在靜謐的小竹屋上,籠罩著遺世而獨立的光芒。
楚少爺可憐兮兮地看著紅鸞,手指抓住紅鸞潔白的衣角:“紅鸞呀,你就陪我出去玩玩,今天是乞巧節,外麵真的很熱鬧的。”
潔白的衣角被楚少爺緊緊地拉住,邪魅的桃花眼緊緊地看著麵前皚然不動的紅鸞。
紅鸞冷漠地扯開楚夜冥的手:“小少爺不知道趙某喜靜?”
“不知道。”楚夜冥眨了眨邪魅的桃花眼:“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我知道要帶你出去玩。”
果然,楚夜冥再次用力地抓住紅鸞,拚命了地將紅鸞拽出小竹屋。
驚起了蒼白單薄的宣紙。
仿佛是一場被……
擱淺的宿命……
整個轅方城熱鬧非凡,漂亮精致的花燈掛滿了所有巷尾,處處亮著燈火,仕女才子相攜遊街,羨煞旁人。
白衣漫卷、青絲如水的紅鸞站在人海中。
周身仿佛發出淡淡的、遺世的、不耀眼,卻讓人無法不注意的光芒。
眾人目光呆呆地看著這個白衣少年,仿佛是不敢相信居然會有這麼白衣如仙的少年。
少年的身邊是一位紅衣邪魅、俊美得如同神砥,他邪魅的桃花眼多情地微眯著,眼中夾雜著柔媚卻沒有一點胭脂味,更加吸引女子的眼神。
楚夜冥不顧別人的目光,兀自將紅鸞的肩膀摟住:“昨天本少爺才在早西湖邊買了一艘畫舫,我們去那裏看看,順便遊覽兩岸風光。”
他安排得相當好,卻沒有注意當事人的想法。
紅鸞沒好氣地看了楚夜冥一眼:“人都被你拉出來了,去哪兒趙某還有決定權嗎?”
人都被強行拉出來了,還能怎麼著?
楚夜冥聽得是滿頭大汗,看著紅鸞不怎麼高興的臉色幹笑:“本少爺也是為了紅鸞好,老是在寺院帶著會憋出問題來的。”
咱們楚小少爺還真是熱心呀!
站在人群中的紅鸞麵色罩寒地冷哼一聲:“……小少爺你是屬狗的嗎?”然後甩袖向前走去。
楚夜冥愣住,半晌才明白過來紅鸞此話是什麼意思。
敢情楚小少爺的一片熱心被紅鸞說成是——
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楚小少爺灑淚對著紅鸞離去的方向撲過去:“紅鸞呀!我怎麼能算管閑事呢!你可是我的人呀!”
眾人昏倒。
紅鸞無視楚夜冥的話。
楚夜冥得意地大笑:他就是要讓全世界都知道,紅鸞是他的人!
月撒湖麵銀光稀,精致華麗的畫舫停在西湖,讓人目不暇接,靜地無聲。
精致的畫舫中有一艘畫舫最為華麗精致,停在西湖之上,如同萬舟之首,獨占鼇頭。
紅鸞坐在畫舫中看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
眉如遠山。
容顏清麗。
畫舫朝東南浦雲。
白衣漫卷西山雨。
一琴、一茶、一知己。
滿山、滿水、滿天下。
一艘艘畫舫配搭著如同江南水鄉般煙霧繚繞墨畫氤氳之景,竟然人無心顧暇其他,隻醉於此美景。
楚夜冥坐在紅鸞的身邊,邪魅的桃花眼在看向白衣少年的時候竟然有一抹罕見的深情,嘴角帶笑卻隻是看著身旁的少年所露出的微笑,花落無聲。
“怎樣?紅鸞如若此次不和本少爺出來一定會後悔吧。”楚夜冥看見紅鸞眼底那抹恍惚之後笑得十分得意。
身旁的紅鸞沒有搭理他,但楚夜冥知道她是在同意他說的話。
少年的情感很晦澀。
愛是什麼?
他們不知道。
但是他們都知道。
他和她在這個世上,就像是為了對方的存在才會到這個世界上來。
楚夜冥隨心所欲。
每次總是會捅了不少簍子,更有不少簍子是紅鸞幫他擺平。
他總是笑得十分不在意拍拍紅鸞的肩膀:“本少爺就是這個性格,你就多幫忙,順便積福嘛!”
趙紅鸞清冷內斂。
她安靜得宛若一株寂寞鸞花,少言寡語,即便年少卻得到許多年長之人的敬佩。
所以她內斂,不像楚夜冥那麼不羈。
理性是好事不錯,但是太理性就是很瘋狂的事了。
所以楚夜冥就像是讓紅鸞可以不再理性睿智的那個人。
就比如這次——
我們向來不怕死的楚小少爺竟然有了讓紅鸞同學換回女裝的想法。
汗!
大家不必說了,他一向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楚夜冥笑得十分可愛而……變態,對著身邊的紅鸞說道:“陪本少爺去後麵看看,這是爹買的畫舫,本少爺還沒仔細觀察觀察呢。”
紅鸞點了點頭根本不知道楚夜冥會耍什麼把戲。
隻是很久很久以後,當紅鸞再次想起,總是會告訴自己的孩子他們的爹有多卑鄙。
那時的楚夜冥可憐兮兮地看著紅鸞:“還不是因為你這個女人總是不穿女裝,所以我才出此下策。”
船後方有微風拂過帶著涼意,揚起楚夜冥的黑發。
他目測自己與船邊的距離,似乎是在算距離,還不時看向紅鸞一樣笑得很變態。
風忽然變得有些大。
楚小少爺的麵前很‘及時’的有了根棍子,他‘很不小心’地向前方摔去,眼看著就要掉進湖的時候紅鸞的手拉住了他。不讓他掉進水裏。
可紅鸞顯然不知她中了楚夜冥的圈套。
就在她把楚夜冥拉起的時候,楚夜冥卻猛地把她推下水,平靜的湖麵頓時掀起片片水花。
紅鸞簡直怒不可言!
她必須得承認。
楚小少爺這家夥他何止臉皮厚,簡直就是無賴的代表人物。
紅鸞天生身體偏寒,被楚夜冥救上岸後,白袍青絲緊貼著她的身體,她渾身不可抑止地有些小顫抖。
手忙腳亂的楚夜冥愧疚地看著紅鸞,拿著細軟的布帛將紅鸞包了起來:“抱歉,你快去裏屋換衣服,我都已經準備好了。”
紅鸞一言不發地走了進去,沒有看到楚夜冥眼中的那抹壞笑。
船艙裏,楚夜冥端著手中的美景忽然聽到了裏屋傳來木桌被拍壞的聲音,整個人笑得連眉角都舒展開來。
沐著月光,俊美耀眼。
裏屋門開,白衣漫卷。
依舊是白衣漫卷、潔白如仙。
隻是那套潔白的衣服明明是一件簡約文雅的白色羅裙。
明明是一件女子的衣服!
楚夜冥抬頭淡淡看去,拿著茶杯的手猛地僵住:……他現在有點後悔讓紅鸞換女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