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達歪過頭去,看向馬克的雙手,上麵還殘留著幹結的血跡,開裂的皮膚下隱隱露出森白的指骨。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搭上去,馬克頓時下意識地縮了縮手,轉而抬起眼和米蘭達對視,米蘭達眼中回轉的柔光帶著十足暖意。
猶豫片刻,米蘭達主動收回了手,扭頭看向前方,帶著淺笑說:“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手上傷還沒好……”
馬克愣愣地看著那張柔美的側臉,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稍稍活動一下,傷口再度開裂,滲出鮮血。
“那……說說你的父親吧,你好像和他關係不怎麼好。”馬克探過頭,小聲問道。
米蘭達忽的笑出聲來,嘴角勾起深深的弧線:“你真的想聽麼?這可能是一個很悲傷的故事。”
馬克撓了撓頭:“如果你實在……很難說出口,我還是不勉強了。”
“幹嘛這樣畏畏縮縮的,這可一點都不像你。”米蘭達轉身拍了一下馬克的背。馬克剛想問那你覺得我該是什麼樣子,她又把頭別了過去,目光放空地看著遠方。
“其實我和你的感覺差不多,對於父親我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去述說。你剛剛也看到了吧?他管理著整個軍事要塞,甚至弗瑞多整座城也受他統轄,當然也多虧他的統率,弗瑞多才能免於外界紛爭,成為現在這樣寧靜的地方。可其實,他根本不懂得怎樣做一個好父親,以為那也隻是行使權力去轄製別人就夠了,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我母親才會早早離世……”米蘭達輕聲啜泣一下,“我母親從嫁給他開始,便全心全意地支持他,盡管在工作上可能幫不上什麼忙,但如果沒有我母親的話,他恐怕連一套整潔的軍裝都穿不上。可是後來,我母親在我出生後不久就得了產後抑鬱症,我父親雖然四處求醫,但他怎麼也不懂得真正地關心一個人,每天花在軍事管理上的時間分毫不減。結果我還沒記清楚母親的樣子,她就自殺了……當我後來得知這個消息後,一度十分痛恨我父親,我心想這個男人怎能如此鐵石心腸,不光害死了我母親,現在還要一直管著我。”
“所以你到現在還不能原諒你父親?”馬克說。
米蘭達無力地點了點頭:“我怎麼也放不下。你知道跟一個整天冷冰冰的人生活在一起是什麼感受麼?他不會哭不會笑,隻會從口中以低沉的語調發出一個個命令,而你一旦想要違抗,他便會更加嚴厲地管束你。我受不了這樣的生活,所以我在成年後便公然挑戰了他的權威,盡管結果是兩敗俱傷……”
“你幹了什麼?”馬克側過頭,看著米蘭達輕啟的雙唇微微顫動。
“那是一次家族聚會,整個赫倫家族的成員都趕到了軍事要塞,我父親也準備好幾天,畢竟像這樣的聚會每隔十年才會舉辦一次,對整個赫倫家族來說都十分重要。就在聚會當天,父親最後帶著我出席,剛剛坐定,父親正準備向新的家族成員介紹我,我一拍長桌站起身來,大喊著你不配做我的父親……”米蘭達苦笑一下,“結果自然是糟糕透頂,我還記得父親有些慌張地解釋了半天,勉強算是穩住了家族長輩,不過看得出,整場聚會的氣氛還是極其尷尬。事後,父親將我軟禁起來,一連一個禮拜,他都沒來看我一眼,每天隻給我很少的食物和水。我當時就在想,如果我不是他的女兒,也許跟那些被他處決的違紀士兵一個下場。”
“你這樣做,確實有些過分了。”馬克回想起剛剛見到赫倫將軍凜然的模樣,不由得生出敬畏。
米蘭達把頭深深埋進兩膝間,紅裙上隱約滑過閃亮,馬克隻聽得她低沉而斷續的聲音:“其實我也很想和他好好相處啊,可是他那個樣子怎麼叫人認作父親?我知道,他也曾給過我母親那麼多的承諾,我母親當時也過得很快樂,但這未免太短暫了點,我和母親想要的都是長久的平穩的生活,而不是偶爾的一次關心問候。我在他麵前算是什麼?一隻寵物?還是被迫接受的一個可憐兒?我看著他一心撲在工作上,頭發白了,背也彎了,我又何嚐不心痛呢?但我不可能一麵自己帶著傷,一麵還去關懷那個傷口的製造者吧?”
“我真的不想……不想一個人活在這世界上……”
聲線最終難以控製地低落下去,米蘭達雙手緊緊攥住紅裙,大顆的眼淚滾落而下,在裙上大片大片地洇開。
馬克一時惶然失措,冷風吹得他打了個寒噤。
遠處的山崖下,倦鳥在樹梢上來回翻飛,身形影影綽綽,天邊的落日完全消失,隻剩一條灰白色的線散著薄薄的光,勉強分割開天地的界限。又一陣強風吹來,頭頂的樹葉簌簌落下,馬克伸手拂去落在米蘭達頭頂的一片樹葉,順勢搭在她的肩上,手下傳來些微冰涼,瘦弱的肩膀像是殘破的水晶般被馬克罩在手中。
熱度傳來的刹那,米蘭達猛地顫動一下,慌忙直起身,緩緩轉過頭看向馬克,臉上殘留著淚痕,眼底清光流轉。
“帶我走吧,馬克。我們離開這裏,去夕陽最後落下的地方,這樣我們就可以近距離地欣賞日落了。”米蘭達輕聲說著,斜過身子,將頭靠在馬克肩上。
馬克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天邊最後一抹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