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崔芝蘭家裏出來,已是萬家燈火。大街上霓虹閃爍,人影幢幢。雨瀟走在其間,思緒像閃動的霓虹,飄忽不定。她有些羨慕崔芝蘭,羨慕他什麼呢?又想不清,說不明。

回到家裏,陳海正要出門去找她。見她回來,不免責備了幾句,她覺得很無味,但也沒有說什麼。吃過飯,和公婆說了幾句話,抱著已經犯困的兒子親了幾下,心中仍然覺得空蕩蕩的。

入夜,睡了一個下午的陳海興致勃勃,摟著雨瀟纏綿了許久,又疲憊而滿足地睡去了。雨瀟躺在他的懷裏,卻沒有多少激情,她隻是不願意掃了他的興。但她覺得自己很內疚,對於陳海,自己沒有什麼理由不滿足。從小到大,他都是自己的影子,而這個影子高大、英俊,是一個很受女孩傾慕的白馬王子。雨瀟在這個的影子的庇護下,沒有受到過男孩子的傷害,也沒有經曆過其他情感的困擾。少女時代,在許多女孩的羨慕甚至嫉妒中,她得到了精神上的極大滿足,她甚至為此感到驕傲。

從崔芝蘭家裏出來,她一直在想著崔芝蘭和溫懷北的感情,從崔芝蘭的描述中,她感覺到一種沒有體驗過的情感——和愛人的心靈默契。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呢?和自己愛的人心靈相通,心靈的撞擊產生創造的激情,智慧交融的結晶,純粹精神的產物,多麼完美高尚的情感境界,那是值得用一生去守候的!她的心中,一個小小的漣漪慢慢地蕩漾開來。

一個幸福感十足的少婦,一個做了母親的女人,竟然羨慕起別人的愛情,神往什麼完美的愛情境界,難道是自己懷疑著自己的愛情,懷疑著自己的幸福嗎?雨瀟不敢去想象,她突然很害怕審視自己的愛情,因為她突然感覺到,自己內心深處有一種隱秘的、朦朧的渴望,好像要從沉睡中醒來,而醒來的結果,她不敢想象。

陳海翻了一個身,睡夢中念著雨瀟的名字,一隻手搭在雨瀟的身上。雨瀟撫摸著這隻手,把它放在臉上輕摩著,一股柔情湧自心底。她想,生活是一本難以讀懂的書,用感性去讀它,往往隻看到文字編織的彩虹,美而虛幻;用理性去解讀,又看透了文字表層的彩釉,感覺到殘缺的醜陋,遺憾的痛苦。半醉半醒,抑或是一種最佳的生活態度吧?醉而不昏,感覺著生活的甜蜜,又能不忘自己的追求;醒而不透,明了自己真正的需要,又能包容現實的缺憾。這半醉半醒的尺度,何以拿捏得準確?

頭有些痛,她的意識卻越發清醒,她閉上眼睛,轉過身抱住陳海的臂膀,臉貼著他的肩,讓他的氣息彌漫在自己的周圍。她的動作弄醒了陳海,他抽出被她抱住的右臂,伸到她的枕下,把她擁入懷中,又給了她一個長長的吻。雨瀟依偎著他,意識漸漸朦朧起來。

晴空下,雨瀟撐著一把遮陽傘,步履輕盈地走著,腳下是縫隙間長著細草的石板路。忽然,太陽也漸漸變成了一個燃燒的火球,輻射著穿透肌膚的光線,路也走到了盡頭,看不見稀疏的細草,沒有了托足的石板,前麵是烈日下閃著白光的沙礫碎石,隨著熱風傳遞著灼浪。雨瀟的腳被熱沙酌燒,身體被熱浪炙考,喉嚨幹裂像要竄出火苗,她拚命地晃動手中的傘,想要調整方向遮擋陽光,但手中的傘突然變成了粗糙笨重的木棍,不能遮擋熾熱,隻覺得沉重異常。雨瀟不得不放下木棍,雙手遮在眼前,四處觀望,想要尋找一處清涼,浸入自己快要燃燒的軀體。但是,周圍隻有沙礫,隻有熱風……忽然,在遙遠的天邊,有一片濃陰,遠遠地發散著沁人的清涼,雨瀟顧不得腳下的灼痛,不顧一切地撲向遠方,可是,那濃陰的距離卻沒有縮短。雨瀟終於沒有了跋涉的力量,疲憊地倒了下去……

“雨瀟,你怎麼了?”陳海推著不停地喘著粗氣的雨瀟。

“啊?我……我……好像是做了一個夢。”雨瀟驚魂未定,想著夢中的情景,她有些神思恍惚。

“做什麼夢了?看你難受成那樣。”陳海拂開她額前的散發,溫存地說。

“我夢見丟了一把傘。”雨瀟隨口說道。

“夢中丟傘是好事,要比得到一把傘好。”陳海安慰她說。“快睡覺吧,太晚了,明天還得上班。”說完,又睡去了。

雨瀟心有餘悸,那熾烈的熱度仿佛還在周身蒸騰,使她輾轉難眠。她起身衝了一個澡,沒經加熱的常溫的水,衝在身上很是愜意,她的心情也漸歸平靜。回到床上,看到陳海沉睡的憨態,不禁在他的額頭上吻了一下,躺在了他的身邊。

一陣睡意襲來,她又走上了灼熱的路,腳下發光的礫石忽然變成了燃燒的河流,冒著火的河水在她的腳邊湧動,隨時都要將她裹進熱流。她慌忙止步,驀然回首,來時路上細草柔柔,青石板的路麵堅實溫潤,路旁的垂柳飄擺著枝條,一路的濃陰向遠處延伸,路的盡頭露出一角屋簷。雨瀟轉回身來,走向青石小路,一陣微風細雨,洗去了遍體心頭的燥熱。她加快腳步,向那房子奔去。走啊走啊,路卻很遠,很彎,彎彎轉轉,那一角屋簷總是清晰的在眼前閃現。

“懶蟲,起來了,再不起要遲到了。”陳海已經穿戴整齊,準備出門了。

雨瀟從夢中驚醒,來不及再去想那條怎麼也走不到盡頭的路,匆匆梳洗完畢,喝了一杯婆婆準備好的豆漿,顧不得再吃些什麼,上班去了。

剛剛走進辦公室,主編就進來對她說,省文化廳要在新年舉辦一個新時期文化成果展,既是展覽,又是評比,報社要抓住這個機會進一步擴大影響,要她和李默一起準備本報創刊十周年成果展覽資料,要在一個月內準備出來,上報市文化局審批,時間很緊。

雨瀟找到李默,兩人商議了展出方案,又進行了粗略的分工,雨瀟準備文字材料,李默按照方案提綱整理和編排圖片。

兩個星期過去了,兩人各自的準備基本結束,開始了共同的程序安排、材料整合工作。文字和圖片結合在一起,不僅再現了報社的發展曆程,還使這份地方小報在城市生活中的作用格外引人注目。主編高興極了,他說:“雨瀟的文字像一條金絲線,李默的圖片像一顆顆珍珠,金線和珍珠串起一條精美的項鏈掛在報社的脖子上,使我們的報社光彩奪目!好文字,好圖片,整理編排得好啊!再努把力,把序言的文字和圖畫盡快趕出來,咱們就去製作成品,到時候給你們倆慶功!”雨瀟和李默相視一笑。

雨瀟寫完序言交給李默,已經快過三個星期了。離上交市局僅有不到十天的時間了,李默沒說什麼,接過雨瀟的手稿凝神細看,細長的眼睛眯起來,兩個嘴角漸漸向上翹起,呼吸加快,最後一揮雙手大叫“太好了!”隨即抱起雨瀟在原地打了個旋,兩個人大笑起來。忽然,雨瀟從歡笑中醒過神來,掙脫了李默的手,說道:“看你笑得,快想辦法畫配圖吧。”李默也停住了笑,略帶尷尬地說:“對不起,我真是太高興了,有點忘乎所以。我……”“你快構圖吧,我先走了。”雨瀟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