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那日。
廣華寺上已經是霧靄朦朧。
遠遠望去,群山像是籠罩在一團白霧中,浮浮沉沉。
明滅的,灰暗的,是樹木重重疊疊。
陽光熹微,交相輝映。
冷風襲卷著殘雲,將樹丫上雪窸窸窣窣地搖落下來,滾入泥地。
賀蘭毅帶著阿弗到廣華寺內拜佛。
納生接待他,盡職盡責。
像一個晚輩麵對自己的長輩。
對賀蘭毅的態度很奇怪,一個快六十歲的老頭還是德高望重的禪師,竟把自己放在極低極低的位置。
阿弗想起納生曾經跟她說過。
賀蘭毅的前世幫助過他,而這所禪院的修建也有一半他的功勞在。
所以納生是在報恩。
納生禪師約摸沒想到他現在所報的這位恩公,賀蘭毅此人其實是覺醒了前世記憶的。
可是賀蘭毅知道。
賀蘭毅對納生的態度也很奇怪。
納生做小伏低。
賀蘭毅就樂得其所地驅逐著他。
甚至可以說,是心安理得地驅逐。
更甚至說,是奴隸奴隸再奴隸。
可憐的老禪師還任勞任怨。
麵上含著笑。
阿弗忽然想上前跟他揭破賀蘭毅的真麵目的。
這浪子野心的男人,內裏的花花腸子不知道裝了什麼東西。
隨後,聽說了納生在寺廟裏供應起了續命燈。
賀蘭毅也給她點了一盞續命燈。
本以為三千兩就這樣白白入了那人的口袋。
真是個大忽悠。
難怪長得腦滿肥腸的。
可納生卻是退還了。
還多給他送了八盞。
不知道他硬是要湊成九有什麼含義。
納生嘴角囁喏著“長長久久,好意頭”。
賀蘭毅也覺得這個數字好。
好在哪?
阿弗沒感覺。
九九歸一啊!
各位大哥!!!
明明是納生新發明出來的那些誆人的東西,偏生他一聽說便還深信無疑。
這些年,他越發地沉穩了,政堂上的事也處理得極好,朝臣越發地敬服起了他的能力,百姓安居樂業,盛世隱隱在望。
可他開始信起了佛,夜裏就算是忙到多晚都要抄寫佛經,比起青燈古佛還要虔誠。
好像是尋找一點安慰。
在廣華寺內散散步,溜溜彎。
看著雪景,感悟感悟曾經丟失在九凝山的回憶。
時間不知不覺快到夕陽西垂了。
阿弗跟他說餓了,想要吃飯。
“不要別人做的,你去給我做好吃的。”
指使他,是突如其來的一個念頭。
賀蘭毅摸了摸她的額,唇角輕輕揚著,聲音低低沉沉地說道:“那在我回來前,你千萬不能跑掉。”
阿弗點頭。
奇怪,他竟然沒有問起自己要吃什麼。
他走後,阿弗便一直坐在屋簷下,問起了喝茶的納生:“你這麼多年,一直記著一個人是怎麼樣的感覺?”
納生擠眉弄眼,神色略有不愉,端起茶猛灌,灌完後又放下茶盞冷哼了起來:“你一個孩子,為什麼會問一個和尚這種東西?這不是,不是……”
不是什麼不是,納生卻忽然說不出話來。
阿弗擰眉細想道:“我隻是感覺和尚比我學的東西多,知道的自然也比我多,道法高僧,普濟世人。何況,你涅了那麼多次槃都沒有成功過,應該有很多的感受可說。”
阿弗想想都覺得好笑。
真的很可憐。
納生感覺心底受到劇裂的創傷,神色悶悶。
梗著脖子吞吞吐吐了數聲後,才道:“就是......說了你也不懂,問了也白問。”
阿弗哦了一聲,不再說話,伸出手,往天上降落的白霜捧過一手,“放心,你這輩子會成功的,我說的話可是會很準的。”
納生有過前車之鑒,自然會相信她所說的。
“如此甚好。”
有些事情該忘記就要忘記,一直記著自己的罪惡,長長久久的贖罪,夜裏在佛祖麵前跪求禱告。
最大的心願不就是讓自己不要再記得曾經犯過的錯。
納生聲音微哽,別開了臉,往白茫茫的天穹上望了一眼:“既然你那麼厲害,預言一下自己。”
阿弗輕嗬了一氣,將那白霜捧在手上,絲絲縷縷,涼涼入扣。
阿弗揚起了唇道:“我好像沒有任何病痛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