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回到住處,餐館已過了高峰期。他從側門進來,穿過酒吧可以直接上樓,見老板娘在逗孫子孫女玩兒,她老公在打自家老虎機,就客氣地點點頭,也不急於上樓。總是習慣性避開人群會讓人覺得很奇怪。特別是今明兩天對他很重要。他要了杯啤酒。正在吧台裏洗杯子的默默接了一杯荷蘭啤酒遞給他。

從他一進來和老板娘打了聲招呼開始,那熟悉的東北話讓默默想起一個多小時以前母親來的電話。默默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麵前這位喝著啤酒的男人,清瘦,北方口音,四十多歲,看似彬彬有禮,可眼底隱藏著什麼,說不清楚,像是一個演了窮凶極惡壞人的演員,急於從角色裏走出來,但過於投入,難以抽離,還帶著失去理智後的猙獰。那種眼神她曾經見過,心裏一陣恐懼,後脊梁冰涼。而且他很奇怪地左手握杯喝啤酒,右手看似不經意卻是刻意縮在袖口裏。

現在的老高神經高度緊張,敏感的意識到這個女孩在打量他,什麼引起了她的懷疑呢?他突然幹巴巴地笑了。默默沒說話好奇地看著他。

“在看我?”他問。

“噢!”默默點點頭。

“為什麼?”他追問,看似漫不經心。

“你說東北話。聽著親切。”默默回答。

他聽了,仔細打量著默默,見她又開始忙碌著去洗沒完沒了堆過來的杯子,不再抬頭和他說話,心想自己太緊張了,一個孩子而已,不用草木皆兵。

見老板娘的兒媳婦過來和默默打趣說今晚泰錫沒來,默默不言語隻笑笑依舊低頭洗碗。與他無關的話題,不敢興趣,隻顧喝杯中的啤酒。那小女人見老高在吧台前,默默更加不會說什麼了,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走開了。

“你哪裏人?”老高問。

“鐵嶺西豐縣。”默默說了謊。

“我撫順的。”老高說。

“撫順和鐵嶺很近。”默默用手背把額前的齊劉海往一邊理了一下,抬頭看了他一眼說道。

“是啊,家裏還有誰在意大利?”隨口問,卻問者有心。

“我姑在意大利。”答得聽似隨意,卻不是真話。

“也是做保姆的吧!”他幹了杯底的一點酒,說了模棱兩可的幾個字,上樓了。

這個女孩說話滴水不漏,不卑不亢。成熟勁兒超過她應有的年齡。可惜模特身材,明星的臉,卻是丫環命,侍候人的。老高突然感慨命運。就是覺得這個女孩像誰,一時又想不到是誰。

上樓時突然敏感地覺著背後有雙眼睛在盯著他。而且相信若回頭一定會與那雙窺視的目光相撞,撞見怎麼辦,就涼拌。他看似若無其事地回頭,麵帶微笑,其實心中暗藏殺機。那女孩還在洗她的杯子,根本沒他想的那麼複雜,想多了,自己心虛啊!

以默默的性格更願意以不變應萬變。她不敢確定,隻是感覺這個人就是母親打電話過來叮囑要小心的人,中獎了。不管怎樣,小心為上。

老高回到房間,去洗手間處理一下割破的右手,不嚴重。疲憊地倒在床上,知道平靜的日子從今晚起遠離他而去。一念改變了後半生的自由。也好,不再被怨恨糾纏,不再反複回味咀嚼,已經走到這,沒退路了,自己要這麼做,後悔地事是做以前應該想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後天晚上這個時候就在通往法國的路上了。

這一晚,一點兒睡意也沒有,有點動靜就驚覺地抓起匕首,下床悄悄走到門邊側耳傾聽。夜的漫長,真難熬。手裏還有一些錢,這時候找誰才能穩妥的把錢寄回中國呢,他在想。

天放亮了,迷糊了一會兒。躺到中午,出去找了路邊的公用電話,撥了兩個平時稱得上朋友的同鄉的號碼,幾次都無人接聽。終於第三個電話接通了,是一起做過貨行的小胖,驚呼他做了件大事兒,老實人殺人了。是華人街上爆炸性新聞。桂琴雖沒有生命危險但左眼球被摘除了。說了好多就是不問他有事兒嗎?老高想想,說就是打聽下情況,沒別的事兒,就掛了電話。他知道,電話那邊也是緊張得不行,這事兒誰願意沾邊。現如今他的電話打給誰,誰都覺得為難,接不接都難受。

他想到一個人,此人來了意大利,不工作,靠個做小姐的女人養著,自己天天打老虎機。這樣的人雖惡,但講義氣。老高撥了他的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誰呀?”對方問。

“是我,老高。”

“誰?老高?行啊,蔫吧人做大事兒,你現在在哪呢?小心點警察啊!”對方大大咧咧地說道。

“好,我沒事兒,就是有個事兒求你。”老高說。

“求我,這就是你不對了,這時候你找誰連累誰啊。我幫不了你。沒什麼事兒我掛了,我還要出去,再說,你別讓警察給你監聽啦。一定位,想跑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