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的很長一段日子裏,稍有漣漪的生活再一次回到了靜如止水的狀態。常安私下怎麼樣我不好說,總之在公司裏跟Johnson的關係看起來正常了很多。郭韞和岑俚都沒有互相見麵說個明白,各自都對他出軌的事件持有己見,郭韞不想低三下四的道歉,因為也比較不打算和好了。
岑俚也不想再聽見郭韞的聲音,她說怕得耳癌。我就沒多花心思琢磨這是什麼醫學界的奇跡,想著岑米從那天在我家樓下出現過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估摸著那能掀起一陣波瀾的狂風應該臨時改變了方向,我的人生竟在這即將消失的冬日裏,高高地懸掛著暖陽,得意洋洋地照亮著我生活裏那些所有角落。
岑俚說她要是晚幾年認識我,我們之間肯定不能這樣不要臉的交談了。
不同於她,我對任何事情都極其無所謂的態度,讓她很看不過眼。
她是一個極其勢力,勢力跟善良又毫不衝突的人。
她可以穿著不合身的運動服,兩天不洗頭,素顏,跟一個要飯的蹲在一個她認識的人都不會出現的區域,談人生觀。在她看來,他們是這個城市裏看著這個世界看得最仔細,徹底的人。他們的理想往往比坐在課堂裏的大學生還要豐滿,拋去界限,現實,條件,他們的世界觀是那樣的純粹又動人。她不怕蹲在路邊會弄髒她的Prada,反而在蹲累了的時候墊著她的Prada跟要飯的肩並肩坐在一起,從他們的角度來審視這個匆忙的世界。
她跟她親生父母的關係很一般,岑爸是一個喝不喝酒都會動手打人的她眼裏的下等人,岑媽也很爭氣的跟另一個男人常年睡了起來。這樣的父母沒有影響著岑俚的世界觀,連我都替她感謝這個世界。
還在大學的時候,做了一個展示自己家人以及生活環境來介紹自己的作業演示。岑俚的鏡頭裏,岑爸和岑媽並肩坐在長椅上,中間多少隔著些距離。岑俚在鏡頭後麵一直沒說話,我以為她會做作地喊一聲“爸~媽~說點什麼吧~”岑爸那天讓我意外地有點和藹,當然了,我從來沒見過他打人的樣子。岑俚總是不讓我去她家,可是看到岑爸視頻裏那個和藹的表情,讓我差點忘記這是一個沒有清醒和昏沉分別的中年人。
岑爸看了一眼岑媽,“大家好,我是岑俚的父親,這是我老婆。”岑爸像岑媽的方向伸出手。我記得特別清楚,岑媽下意識縮起來的腦袋和恐慌地眼神,緊接著瞪大瞳孔的岑爸。
視頻在情況惡化前結束了,當場有個別同學看出了中間的不和諧,誰也沒敢來問。
她最親的長輩,是我們大學時期經常去看的心理輔導。錢教授的女兒因為抑鬱症自殺後,自己開班了免費的心理輔導中心。岑俚曾經整夜整夜端著咖啡坐在錢教授的辦公室裏跟她徹夜長談,錢教授,在大學最後的兩年時間裏,已然代替了岑俚媽媽的地位。
春的氣息嬌喘如潮,少女們忙著入手新單品,熟女們忙著換妝發好讓自己看起來還能喝青春二字不要過早脫節,人們都忙著戀愛,播種。(是農民伯伯在播種,不要多想。)萬物忙著複蘇,錢教授卻在這個時候提前豐收了。
豐收不是一個對的形容詞。
接到她電話的時候,她告訴我她豐收了一個腫瘤。
我下意識接了一個不應該說的字。
我罵了髒話。
“豐收什麼豐收?那玩意兒要命啊!”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顫抖。
電話那頭竟然笑了兩聲。我歎氣的聲音足夠大,錢教授在那頭用安慰人的口吻說,“巴黎呀,你不知道,我這個年紀,獨孤個幾十年,身體裏多個什麼都能讓我覺得自己多了個伴兒。”
從那以後錢教授還說了很多,但是我都聽地不清楚。我想起了錢教授的女兒,和錢教授眼裏總帶著思念的溫柔,哪怕是我去她辦公室接岑俚回家,跟她閑聊兩句,都毫不費力在她身上看到我自己媽媽的身影。
“岑俚知道嗎。”我問她。
“我不想親口告訴她。”電話那頭仿佛哽咽了,“她肯定會哭,這孩子啊,以前再有心事,都隻是皺著眉頭,不會哭,她一哭我肯定也會跟著哭吧,孩子。”
有這麼一個瞬間我覺得錢教授比岑俚的命是好的。她可以大大方方叫著岑俚閨女,孩子,寶貝。她偶爾也這樣叫著身邊所有依賴她的學生們。而岑俚卻不能開口叫她媽。就算岑俚有一萬顆想把自己的媽媽換成錢教授的心,在她麵前留著眼淚,被抱在懷裏終於放聲大哭的時候,喊出口的,也隻能是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