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麼?”我皺著眉:“和尚,手斷了,快鬆開。”手真的很疼,鍾小北的力氣太大了。

“我不是和尚!叫我!”此時靠近才發現,他雙目赤紅。

你永遠叫不醒裝睡的人,裝醉的人也一樣。所以我軟下口氣:“好好,你先鬆手,我就叫你。我的手要折了。”

鍾小北目光似乎柔和了些,並沒有放開我的手,隻是握著的力度小了些:“很疼?”

我點點頭:“特別疼,從來沒這麼疼過。你力氣太大了。”

他握著我的手,慢慢地抬起來,送到眼前,皺著眉頭說:“紅了,”孩子氣地在上麵嗬氣,“還疼嗎?”

黃暈的燈光下,他的睫毛長而濃密,薄薄的唇在我的手背上翕動。他鼻子上帶著汗珠,神情上也帶著一種莫名的緊張感。

其實還很痛,但我說:“不疼了。”又問:“和尚,我知道你沒喝醉。”

“別叫我和尚。”他聲音裏帶著濃重的鼻音,“別人就是‘汀文哥’,我就是‘和尚’。”

我失笑:“你不會是為這個別扭吧?”回握住他的手,“聽人家說,有一種東西叫‘反作用力’,你的手指疼不疼?”

鍾小北的目光從手上移開,落到我的眼裏,很委屈的語調:“你在岔開話題。”

我笑:“岔開話題的不是我。”

他又凶起來:“他碰你的頭發。”

我接著笑:“是你開了門,風太大,吹亂了我的頭發。”

“叫我。”他接著凶。

我毫不畏懼,我知道他是一隻紙老虎,索性一針戳破:“叫什麼?叫你謝總?”

鍾小北本來就略顯僵硬的身體更僵硬了幾分,眼睛裏閃過幾分驚慌的神色,又變得疏遠起來:“對,我是謝總,我姓謝,不姓鍾,怎麼樣?”他已經鬆開我的手,並且向後退了兩步。

我想起第一次見麵的場景。那時,他也是用這樣疏遠的眼神對著我。這樣的眼神我最熟悉不過,曾幾何時,用得比他更爐火純青。孤兒院裏所有的孩子都有這樣的表情,就像刺蝟豎起背刺,狸貓亮出利爪。

我向前走了兩步,仍拉住他的手:“和尚,你忘了?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我感覺自己的情緒有點激動,但我盡量地平靜和溫柔,“不管你姓謝也好,姓鍾也好,你都是我的和尚。”

我深深地望著鍾小北的眼睛,目睹他神情的變化。疏離的冷色慢慢地化掉,有一瞬間的狼狽,然後,睫毛抖動,似乎是懷疑和迷惑。我隻能更緊地握著他的手。

他高大的身影靠上了我的,他的胸口很暖,被我的雙手抵住,他的雙手冰冷,緊緊地扣在我的背上。

“不許他碰你的頭發。”他說。

“他不是故意的。”我笑。

“我是私生子,隨母姓。”他抱得我更緊。

“哦。我是孤兒,小的時候,犯過很大的罪過。”我深呼吸。

“我知道。”他說。

我搖頭:“你不知道。”

“我不是和尚。”他說。

“我知道。”我說。

他笑起來,胸口一陣陣悶響;我也笑起來,和尚啊和尚,哪句話在為哪句話做掩護。

鍾小北忽然放棄這個擁抱,身體後傾,一雙桃花眼對著我輕薄地笑:“我是你的北哥哥,叫我‘北——哥——哥——’”

“你肉麻不肉麻?”手從他的胸前拿下來,狠狠地飛刀眼射過去,我一如往常迎接鍾小北最慣用的麵具。

“還好。”鍾小北擺出紳士的動作,示意我環住他曲起的手臂,昂著頭,拉開門,走進金碧輝煌的餐廳,誇張的步伐簡直像一隻孔雀。又變成我熟悉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