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看明箏小小年紀,這麼有主意,分外高興,便打起圓場,“我看這樣吧,老夫人身體欠安,就不用服侍小姐了,但小姐也不能去做飯,這讓外人知道了成何體統。”
李氏點點頭,突然她被一事轉移了視線,眼睛死死盯住陳福,叫了一聲:“阿福,你吃幾個饅頭了?”
陳福立刻閉上嘴巴,眼珠在眼眶裏轉了一圈,兩個腮幫鼓成兩個包,慢騰騰地伸出四個手指。
“四個?”李氏盯著他麵前的空盤子,拿筷子敲他的腦門,“足足有六個,貪吃貪睡不幹活……”
老管家一笑,“也不多他這一口……”
“這是一口嗎?”李氏氣哼哼地道,“有下人一頓吃六個饅頭的嗎?”
“吃……”陳福嗡聲嗡氣地道,“我一頓可以吃八個饅頭,但我每次都少吃兩個,隻吃七分飽,你見過不給下人吃飽飯的東家嗎?”
“你……”李氏氣得跳起來,陳福從桌上又搶過一個饅頭就跑,李氏去追,陳福圍著圓桌跑,一邊跑一邊喊,“打下人啦……”
老管家似乎習以為常,淡定地慢條斯理地喝著粥。
明箏早已在一旁樂得捧腹大笑,這個新家讓她倍感溫暖。經曆了一場生死劫難後,還有一群這樣至親至善的人陪在身旁,便不覺前路的孤單和艱難。
明箏突然想起一件事,大聲叫住正追趕陳福的李氏:“姨母,我宵石哥哥幾時來?”
話音未落,陳福和李氏突然停止追逐,兩人身體僵在那裏。當著明箏的麵,他們三人非常古怪地交換著眼色,似乎是沒有達成統一意見,看來他們一直對她隱瞞著什麼。陳福偷眼瞥了下明箏,嘟囔了一句:“我去劈柴了。”說完就溜了出去,老管家稍停了片刻,推開粥碗道:“我去看看水缸裏可還有存水?”
明箏感到屋裏氣氛變得壓抑,跟她提到宵石哥哥有關。
李氏回到桌前坐下,這是她見到明箏後這麼長時間第一次說起宵石:“那年,我帶宵石回河南老家祭祀他祖父,本來是應該他父親去的,隻因老爺臨時出門,讓宵石父親留府照看。來回也就一月光景,卻不想府裏就遭受滅頂之災。我和宵石悲痛欲絕,宵石四處打探老爺夫人和他父親的屍骨在何處,身上銀兩用盡,才打聽到在亂墳崗。當時走投無路,宵石一怒之下,把自己賣到樂戶,方籌到銀兩,買來五口棺木,偷偷運到城外妙峰山,起了一個墳頭。他如今就在長春院,柳眉之是他的藝名。自他進了長春院,家裏慢慢有了起色,後來老張頭和陳福也找了回來,李府裏一百多號人就剩下這幾個人了。”李氏說著,抹去了臉上的淚,“隻是,苦了你宵石哥哥,你也知道他自小就好強,如今我都不敢去看他……”
李氏的話讓明箏驚得瞪大雙眼:“什麼,他進了樂戶……”明箏沒想到宵石哥哥以這種方式獨自支撐著這個家,她眼前浮現出六年前宵石伴她讀書時的情景,他聰明好學,連父親都說他將來一定能考取功名。可如今,入了樂籍,世代相傳,不得除籍,不能科考……他將麵對的是永遠的黑暗……
明箏剛剛好轉的心情又一次跌進穀底,臉上的淚大顆大顆掉下來,她咬著嘴唇忍不住哭起來:“姨母,我對不起宵石哥哥,是父親連累了他,宵石哥哥……”
“傻孩子,怎麼能怪老爺呢,這是他的命……”
“那年,”明箏也向李氏說起塵封在心裏的往事,“那場大火緣何起,我不知道,我隻記得那天我正午睡,被母親拽起來就跑,跑進花園把我扔進荷花池,一路上到處是哭聲喊聲,我問母親發生什麼事,母親隻是哭。母親跪在岸上,大聲說,箏兒,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出來。當時我嚇壞了,躲在荷葉下,直到天黑我才從水池裏爬出來。府裏燒成一片廢墟,空無一人。我從花園的牆下狗洞裏爬出來,剛好經過一輛馬車,我坐在地下哭,馬車上下來一人抱起我上了馬車,我認出是街坊生藥鋪的劉掌櫃,就這樣他連夜把我送出城,一直到山西夕山旁一個觀音庵,裏麵的隱水姑姑是他遠方親戚……”
“唉,原是這回事,”李氏歎了口氣,她去山西接明箏當時隻急著趕路,母女倆還沒有像今天這樣好好聊過往事,“你父親心性純良,廣結善緣。這劉掌櫃當年曾與東廠結下梁子,劉掌櫃求到府上,是你父親從中調解,方保得他一家周全,他豈有不感恩的道理。”李氏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佛祖保佑呀,去年年尾我遇見劉掌櫃,他一眼就認出我,把我拉到無人處,就把你還在人世的消息告訴了我,哎呀,當時高興的我呀,當場就給劉掌櫃跪下了。劉掌櫃是好人,必有好報。我把這個消息告訴宵石,我們娘倆高興的一宿沒睡著,要不是到了年關,我們當時就去接你了,好歹捱過了大年,正月一過,我和老管家就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