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置信地抬眸,驚詫的目光牢牢地扣在他身上,淩霄花間,他長身玉立,一襲紅衣傷血,銀發抵足,日月光華,美玉熒光,也不過如此,心為之一動,可是隨之而來的卻又是滿心的哀傷,在他燦若星辰,水墨卷軸春風化雨生動的眼眸裏,在他滿月清輝,而又朗月清風的麵頰上,我看不到悱惻纏綿的眷念,看不到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白首。我是你掌心的紋路,而你又是我的誰,你說,沙華,有了他的心,你再也不是你了。可是,你又怎知我心中難以啟齒的禁忌幽怨,你又怎知我驀然回首時黯然神傷的莫名痛楚。無相大師說,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釋迦拈花,迦葉微笑,一切眾法,皆有自性,沙華,你又何苦,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不若放下。我慘笑,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佛說,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大師,這,是沙華的宿命,也是沙華的歸宿。

幾千年,曇花一現,春風一度。我再也不是我了。你知道嗎,澤君,其實我所求的不過是對鏡曉妝時你在旁,陌上花開時,可緩緩歸矣,淩霄拾級而上時你不離。可是,你卻背棄了我們之間幾千年墨守的諾言。見到她的那一刻,我痛徹心扉,我放棄了輪回,放棄了往生,難道還不足以嗎?你說她是你要用今生消的業障,是你前生未了的俗世塵緣,那我呢?我又是你的誰?

沙華......

澤君,什麼也不要說了,沙華明白的。你看,這是我為你在天台山求的十八子,十八子,十八菩提,十八界,我一願澤君得償所願,二願澤君有情人終成眷屬,三願澤君福澤蔭庇。

澤君,沙華喜歡你。

跑出去,天地一片荒涼。

澤君,沙華喜歡你的,你知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我在你身邊,在你最近的地方,你還是看不到我。我死死地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哽咽出來,可是淚水卻早已決堤,怎麼止也止不住。我大聲地哭,大聲地哭,仿佛唯有這樣才可以暫緩心中撕扯般的痛。

你說我是你妹妹,可是,雪本無根,又何來姐妹之說。你說,那一年,雪花蕭蕭,他抱琴側坐在紅梅樹下,銀發抵足,紅衣沐血,也是那一年,一曲長相思,你於萬千雪花中脫穎而出,望進了他的眼底,你說他的眼底有你從未見到過的哀傷,也是那樣糾結的氣息讓你得到了永生。

我釋然,你在他的眼裏,所以他可以看到你的存在,而我在他的手心裏,他可以感受到我的溫度,卻怎麼也看不到我。這一刻,我豁然開朗。

我掏出那顆帝王之心。

沙華,你......

你知道嗎,它的主人是一個亙古未有的帝王,他是一代霸主,四海臣服,萬民敬仰,可是,他卻對他自己的心心生畏懼了,於是,他剜出了他的心,澤君,也許下他五百年的江山穩固。也許你比我更需要它。現在,我把它給你,我希望澤君可以一嚐所願,再也不要一個人孤零零的永生永世的長生了。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澤君,為什麼,沙華沒有了心,還是喜歡你,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我張開雙臂,身下是懸崖峭壁,耳邊是呼呼的風聲,我又想起了那個命盤,因他生,因他死,

念珠,十八顆,顆顆菩提子,

一菩提,一極樂,一往生,

我願給他菩提,

從此,無極樂,無往生,

沙華,來年霜降時,我們去玉華山莊吧,你不是最喜香山紅葉,西山晴雪嗎,

澤君,沙華再也不能守候在你的身邊了,我篡改不了我們的曆史宿命,

若是有來生,沙華,隻願是一片雪,在你掌心取暖的那片雪花......

《苦果》

他說,莫離,等你流盡一千滴眼淚,靈台下的那株不夜花便會結果,到那時,你便自由了。我不置可否,側過身,立在崖邊,崖下霧嵐如臨風之雪,如窗欞上聚集不散的霧氣,隻是若有若無的氣息,也會支離破碎。我鎖了鎖眉,漫天蒼茫的風雪從四麵八方貫穿了我的灰布長衫,我的思緒飄忽得很遠很遠,往事曆曆在目,我淚不勝襟。當年雪窟裏的救贖,恩同澤被,感同再生,我至今沒齒難忘。

若不是那年,你頂著莽莽大雪而來,我至今還被囚在雪窟裏的靈台上,那是我從不敢奢望的恩典。多少個春去秋來,多少個花開花謝,我的奢求早已在歲月更跌裏消弭沉寂。

千年裏,我長發裹踝,鐵索深深,一千年的挽歌,歌不盡山中應運而生的怨氣,歌不盡我的累累紅顏白骨;一千年的風塵,消去了眾生寬憫,消去了隔世末路,也消去了我根深蒂固的念。於我,是因果,是塵緣,是蒼穹之昴的宿命。

山中一日,人間百年。我已記不清我被困在這裏有多少個年月了,隻是手腕上的鐵鎖在滄海桑田下已是鏽跡斑斑。滿目的蒼涼,仿若隔世。

我從不敢祈望一千滴淚的救贖,我從不敢祈望不夜花結出苦果。直到你猝不及防地出現在我的視線裏,猶記得那天,你席卷起漫天的風雪,風塵仆仆地,似極地裏的一道亮光,我幹澀的瞳孔驟然一縮,有那麼一刻,我的世界亮如白晝,有那麼一刻,我仿若看到了佛光普照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