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一副忍一忍不想計較的表情在老人家看來卻像是“犯了錯還理直氣壯”。氣得站不穩。娰弈扶她去飯桌旁坐著休息,還勸不住她的罵。
“……跟他媽一個樣!不讀書不爭氣還賠錢!”
“……你別罵我媽。”男生低聲嘟囔了一句。
“不罵你媽罵誰?你媽也是我生的!都是些賠錢貨!”
眼看戰事又要惡化,娰弈忙給金鍾大使眼色讓他低頭不準說話,這才漸漸安撫住外婆。
化解矛盾,維持家庭和睦,沒有人會質疑這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沒有人能理解她此刻心裏對自己的嫌棄。做優等生、乖乖女,說些討大人歡喜的違心話,有時甚至撒謊,無視是非,放棄原則。
一顆心裂成兩半,********的那一半占了上風。
等進了書房,金鍾大迫不及待地辯解說:“就那輛破車,能換什麼錢啊?肯定被人當成破爛收去拆成零件賣了。”
“那是自然的。”娰弈無奈地歎口氣,放下書包。
“不過……”
女生詫異地仰起臉,男生有些欲言又止。
“……我最近是真的缺錢,你能借我點麼?”
“多少?”
“兩百有麼?”
女生立刻從書包隔層的銀行信封裏抽出兩百元給他:“本來我把去年的壓歲錢剩的取了出來,想揮霍一下的。”
“暑假再揮霍,”金鍾大笑著雙手合十,“菩薩妹妹,我暑假就又能打工了,暑假一定還。”
[九]
因為親戚間的寒暄不停,娰弈沒跟金鍾大進理發店,那玻璃門裏的舉手投足在她眼裏變成了默片。帶著潮氣的風在她身後徐徐搖曳著鬆枝,她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嗬出白色霧氣,想象著店裏的溫度。
男生一邊和母親擁抱,一邊將裝著兩百元錢的小紅包偷偷放進她的口袋。
室外臨街的霓虹燈前一秒還令人眼花繚亂,這一瞬忽然沒來由的黯然失色。店堂裏的暖黃熒光溫柔地外溢,漫過人行道,漫過了女生的鞋麵。
母子倆說著話,店外聽不見。
娰弈將目光移向路麵,又轉向地平線上街道消失的地方——那裏凝積著濃重的陰影。行人,汽車,自行車,商店,小攤,行道樹,信號燈……無數種存在,交織出視界,演繹著生活與命運的種種,色調灰暗。
待她看回理發店,意識到哥哥正對著姨媽指了指自己的方向,便招了招手。
過一會兒,金鍾大帶著渾身的暖意衝出店來,回身揮手道別。裏麵的母親眉心落下,以最快的速度掩住了嘴。這樣一個小小的動作,喚醒了娰弈所有與情緒有關的記憶,喜怒哀樂,無法冷漠。
男生朝手裏吹了口熱氣,拉起娰弈:“一路跑回家就不冷了。”
女生跟在身側,看見他紅了眼眶,心情莫可名狀,自己也覺得鼻子發酸了。
[十]
小年夜,娰弈的爸媽和舅舅們都回了外婆家,獨缺了金鍾大的媽媽,外婆倒是毫不記掛,連提都沒提。娰弈歪在沙發裏躺著翻開從圖書館借來重溫的《小王子》。
書中,狐狸說:“對我來說,你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了;我對你來說,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有那麼一個瞬間,我真的前所未有地害怕失去全世界唯一的你。
我的心突然抽緊,臉上笑意盡失,眉頭蹙成一個結。
滲出細汗的手揪住你挽到肘部的襯衫袖口。猶豫地叫一聲“哥!”
而你回過頭,給了我一個令人心安的微笑。
遙想盛夏即將落幕的那天,在金鍾大之前確實有同校的男生下水去救人,但由於遊泳技術不佳,自己反而也變成落水者。娰弈焦急等在岸邊的十幾分鍾裏,金鍾大先後將落水兒童和救人未遂的少年拖上岸。
隨後他擰了擰衣角褲腿,就重又跨上單車載著妹妹前往刨冰店。
從此他沒有再對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仿佛它未曾發生過。
知情者隻有娰弈。
“你在發什麼呆?”金鍾大把盛滿熱牛奶的馬克杯遞到娰弈麵前,在旁邊的沙發坐下,“用微波爐幫你轉了一下,趁熱喝。”
女生直起身,抬頭往大人們的麻將桌望了一眼,接過杯子,把說話聲壓得很低:“嗯……我想起……我想起我小時候,你把我推進遊泳池裏。那時我才三歲吧。”
“後來我把你撈起來了。”
“再後來又推下去了。”
“那是因為你小時候太煩了。就知道哭,你一哭我媽就要打我。而且三歲的仇你都記,小心眼!怪不得長不高!”
娰弈笑了笑沒再回嘴,一邊喝牛奶一邊將目光移回書上的對白——
“在那個星球上,有獵人嗎?”
“沒有。”
“這很有意思。那麼,有雞嗎?”
“沒有。”
“沒有十全十美的。”狐狸歎息地說道。
不是十全十美的,在我的世界,卻是唯一的珍寶。
不管我心裏翻湧起多少憤世嫉俗的怨念,無處排遣。隻要看見你,就像看見了光。你讓我心中所有微小的聲音都在外部世界找到確切的落點。
如此真實,如此篤定。
那廂,大人們搓麻將之餘沒什麼話題,拿金鍾大數落起來。開頭幾句還像長輩的教導,越聽越不像話起來,句句像找茬,成了批鬥大會。
娰弈聽得煩躁,書也看不進了。本來是像往常一樣在心裏頂,一不小心卻發出了聲音。也是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其實能夠發出聲音,不必做牽線人偶,大人們指哪兒就去哪兒,說什麼就是什麼。
後來演變成他們每說一句,她就頂一句,作著有些天真的較勁。
“他們班主任特地打電話來告狀,說他是表現最差的學生,就他一個人多了一根筋,根本不知拿他怎麼辦。”
“班主任算什麼?他說的就是真理麼?他是老師就一定人品好麼?沒給他送禮表現再好也是差的。跟他們不一樣怎麼了?每個人都一個模子有什麼好?”
舅舅覺得有點新鮮有趣,笑起來繼續說,“別的也沒什麼,就是一輪到他掃地就逃跑,不愛勞動。”
“跑又怎麼了,這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麼?誰愛掃地,他們班主任怎麼不掃地?他是去念書的還是去掃地的?現在學校裏遍地都是垃圾,掃也是掃不完的。”
外婆插話進來:“那他書也念得不怎麼樣,作業老是不交,開家長會,53個人都叫了家長去,就他一個人根本沒提開家長會的事。”
“我就是忘了。”當事人好半天才低聲憋出一句。
外婆放下手中的牌,譏笑著轉向娰弈:“全班都記得。為什麼就他不記得。你這麼多道理,你說這件事難道也不是他的錯,是我的錯嗎?”
“那當然了。全班學生都願意叫他們家長去開會,就他不願意,這不是你的問題麼?你和他班主任,誰知道你們碰到一起會想出什麼辦法折磨他,他肯定要保護自己。”話說到最後,娰弈已經感到左胸下部形成了一個滾燙的熱團,大人們卻還未察覺她語氣與情緒的變化,隻當她說孩子氣的趣話不以為然地笑著。
娰弈媽媽說:“你要自己去當一下老師,才能體會到老師的苦心。”
女生索性擱下書,坐起來:“得了吧。我們老師都讓我們將來填師範類誌願保底,可見當老師的都是被好學校篩下來的差生。而且她們當老師的動機也沒你想象得那麼高尚。”說著給低頭不吭氣的金鍾大使個眼色,拿上鑰匙,“我們出去玩會兒。”
“這麼晚了上哪兒去……哎……這倆孩子。”
金鍾大順手帶上門:“對啊,上哪兒去?”
娰弈不說話,拖著他下了樓梯,指了指停靠在單元口旁邊的一輛嶄新的自行車:“我買了輛車。”
“誒?你會騎麼?”
“不會啊,所以在我學會之前先借給你騎,不過你得答應帶我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好吧。”金鍾大高興得很單純。他接過鑰匙打開鎖,用腳支住地麵,等女生跳上後座,“你現在想去哪兒?”
娰弈環顧沉澱在四周的濃濃夜色。
“越遠越好。”
昏暗的街燈燈光和懸掛在天邊的金黃色殘月描畫出模糊的街道走向,湖邊聚集著人群,不斷爆出五彩繽紛的煙花。單車成為冬夜裏湖濱大道一線上唯一飛馳的點,女生看見自己的臉從靜止的汽車車窗上飛速地掠過,帶點哀傷的表情。
她在後座輕輕唱起:“……youaremysunshine/myonlysunshine/youmakemehappy/whenskiesaregray/you'llneverknowdear/howmuchIloveyou/pleasedon'ttakemysunshineaway……”
男生聽她的聲音逐漸哽咽,沉默半晌,回頭問:“你在哭?”
“我沒有。”
她神色冷靜,在她身後,無垠的天空落下閃光的雨。
那是種非常璀璨,非常溫暖的背景,深邃得仿佛要把人吸進去,光芒閃爍的刹那映亮了煙霧奇異的形狀,讓人很難移開目光。
當他扭過頭重新往前看,路麵上突然出現了一個激光筆映出的紅色笑臉。
從搖曳到穩定,再亮一點。
清晰的,篤定的,停留在他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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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幾天一直被考試君頻繁打擾,此文純屬有感而發,希望你們懷有滿滿的正能量,哪怕做個學渣也挺好。人無貴賤,優劣之分,無需用社會準則去衡量一個人的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