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未央べ雪落成殤(3 / 3)

在很遠很遠的將來,你還會愛我嗎?

你還會尊重我珍惜我嗎?

你能夠告訴我,幸福到底值不值得期待嗎?

你能夠幫我判斷,我選擇的道路是否正確嗎?

還是你也不知道答案呢?

吹了冷風,加上心情糟糕,永幸大病一場,剛開始時持續的發燒,後來變成漫長得好像永遠痊愈不了的咳嗽。金鍾仁一直在身邊,每天送來梨湯。

永幸詫異他是給宿管下了什麼魔咒,每天都特許他進女生樓。鍾仁笑著故弄玄虛:“反正我是有辦法的。”

女生大口大口灌下梨湯,剛想說話,咳嗽又猛烈地占了上風。

鍾仁拍著女生的脊背:“你少說話啊。”

可是勸阻無效,永幸是拚了命也要給出那句評價:“什麼都有辦法,感覺就算人類濫用核武器最終倒退到史前文明,你也死不掉。”

“你這算誇獎麼?”

校園裏四處可見的肥胖的白鴿“嘩啦”一聲擦著窗戶飛過,嚇人一跳。

“我就喜歡你這些。”

男生的深色製服下露出襯衫領子,白色的。光線從背後的窗外湧進來,白色的。被照亮的淺淺的微笑,明晃晃的白色的。“喜歡我,光是因為命長?”

“誒。你不要斷章取……”女生著急著解釋,卻被男生毫無征兆靠上來的唇截斷了尾音。思緒瞬間被從大腦裏抽離,輕柔的,飄向無窮遠。

沒有辦法呼吸。心跳變成了毫無章法的節律。體溫顧不上周圍冷空氣的悉心安撫,陡然上升幾個刻度。血管裏溫熱的液體四下亂竄。一切的生命體征,都變的不像是自己的。

世界安靜下來,沒有一片弦音。

隻不過輕輕碰了一下而已,臉卻不受控製地紅到耳根。

男生的表情像是惡作劇得逞,但說出的話卻是溫柔的:“呐。如果我有辦法活下去,也不會讓你死掉。”

核武器現在控製得很好啊,搞什麼世界末日的戲碼。

女生忍不住,伴著輕微的咳嗽笑起來。

“怎麼?”明明說出的是抒情要命的告白,卻惹來對方的“嘲笑”?難上有點泄氣,不知道錯在哪裏。

永幸笑著微眯起眼:“叫你不要抽煙了。”

鍾仁走出英語辦公室,滿不在乎地把沒及格的考卷揉成團塞進口袋,單肩挎著書包四下望,遠處有幾個別班經常一起廝混的男生正朝這邊招手。

“等下去網吧吧。”為首的一個男生說道。

鍾仁看了眼手表:“我要送永幸回去,晚上再說。”

對方露出無奈的神色:“你小子被老婆催眠了吧!”光說不解氣,深處拳來打了一記。鍾仁笑著把他擋開。一團人在辦公室門口鬧嚷起來。

英語老師從老花鏡後朝窗外走廊打量,認出剛從自己這裏離開的男生後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

被指責多了,也就麻木了。聽班導這麼喋喋不休地貶低自己,男生倒是沒什麼不習慣,他所有的擔心,不過是永幸被說教、感到為難。

“你看看這次月考你們倆的成績。”

不用看,鍾仁也知道是班級第一和倒數第一的差距。

“他有什麼好啊?你還是太單純,怎麼會跟這種人攪在一起!”

班導越說越激動,驟然拔高了音調。

“……沒有。”一直沒吭聲的女生突然冒出兩個微弱且莫名其妙的音節。

男生往辦公室裏看。永幸正低頭背對自己這邊,看不見表情。

“他沒有整天坑蒙拐騙打家劫舍。”終於順利把意思表達完整。

男生看著班導突然變掉的神色感到有點好笑,一點點溫暖翻上心來。

“鍾仁是溫柔善良的人。”永幸忽然猛地抬起頭,直視著班導用逐漸放大的聲調說道。

這下連男生都覺得意外,離開倚著的牆,手撐著窗沿,探頭努力想找個能看見永幸正麵或側麵的角度。

女生兀自說下去:“他很單純,講義氣守信用,他能力有限可是他願意幫助別人,他比任何人都直率真誠,他把我放在心裏最重要的位置不擅長甜言蜜語可是我知道我就是最最重要。。他隻是有點不愛讀書而已,可是那又怎樣?”說著說著喉嚨就哽咽了起來,“他的好你們全看不到。”

你們全看不到。

十二月的天黑得特別早,鍾仁站在色調濃重的背景裏,頭頂上雲朵像一團團濃墨把整個天空漆得泄不出光。

沒有任何光亮的世界。

消失了溫度,繼而歸於徹底的安靜。也沒有任何聲息。

永興從辦公室出來,在門口倔強地抹掉眼淚,抽抽鼻子後毫不遲疑地往教室去,走得很快,幾乎半是在跑。那一瞬間,鍾仁覺得她渾身從裏到外都散發著淡薄的光線。

雖然淡薄,卻是明媚溫暖的光。

鍾仁眼睛裏漲滿濃重的白霧,差一點就要凝結成水滴淌出來。追上去扣住女生的手腕,稍稍用力就把她拉進懷裏,兩個人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

被黑暗吞沒的世界在身後重新顯現出柔和的輪廓。

兩個世界麼?根本就不對。

我們遇見的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自己的同類。

你不是在聽到對方說“我身後是大白饅頭”的時候說“你腦子有問題啊”的人,你說“你左轉。。”

我不是在聽到對方說“我幫你占座”的時候說“開什麼玩笑”的人,我說:“好。”

——如果我有辦法活下去,也不會讓你死掉。

大四那年的平安夜,永幸和幾個要好的女孩子一起去看電影,出影院時忽覺恍如隔世,短短一個半小時裏,整個世界被白色大雪覆蓋了。女生們興致上來,嚷著不想回學校要去教堂。

永幸搖著頭說太冷了,要先回去。目送她們蹦蹦跳跳走遠後,永幸想起該給家人打個電話,是爸爸接的。

“爸爸生日快樂!”

“嗯,你這麼晚還在外麵?”聽出了街道上的雜音。

“我和幾個女同學出來看電影,馬上就回去了。”

“怎麼老是和女同學一起玩?這麼大了也不交個男朋友,讀書都讀傻了。”

永幸笑著沒有回答,轉而問:“過節爸爸給媽媽買禮物了嗎?”

“禮物?”與其仿佛是談論非常可笑的事,“幹嗎給她買禮物?耶穌過生日又不是她過生日!”

永幸還想笑,卻牽不動嘴角,無意識地又接了幾句,闔上手機蓋。仰頭望向紛揚大雪中通體明亮的教堂,安靜地度過漫長的幾秒,然後轉身離開了。

還沒被踩實的雪道上,隻留下自己一個人的腳印。孤單的,長長的,一直延伸向看不見的遠方。

絢爛的煙花在身後的深沉夜幕中不斷綻放,發出雷鳴般的巨響。

其實你所知道的故事曾是多麼浪漫,浪漫得如同虛構,估計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所以你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年輕時的媽媽曾經患上胰腺腫瘤引起的糖尿病。轉了四五次院,都給家人下了病危通知單。爸爸卻不放棄希望,就算她一直昏迷十幾天醒不過來,也一直守在她的病床旁。

上蒼真的是可以被感動的。

媽媽睜開眼睛,白色病房中央站著世界上最愛她的人,他對她勾起嘴角,緊緊擁抱失而複得的她,說出奇跡麵前的第一句話——

“我們結婚吧。”

是怎樣開始的一點也不重要。

過程中有無數大同小異的岐道。

但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到永遠,這是一切童話的結局。

隻是做出選擇的公主不知道自己是無法一直生活在童話裏的,終有一天,她要明白現實的重量。

總有些人,無法直麵那殘忍的“終有一天”。

總有些結局是,王子和公主混在喧囂人群中,在教堂中央祈禱。

女生望向男生,他的側臉深邃而美好,長長的睫毛在年輕的臉孔上灑下細長的陰影。他自己看過來,瞳孔裏映著自己的身影,滿滿當當快要溢出來。他的承諾溫柔地自“longlongago”開始,至“forever”終結,足夠跨越彼此短暫的一生。

永幸明知鍾仁就是最愛自己,也是自己最愛的人,是每天對自己微笑,也是能夠讓自己每天微笑的人。

可是,她對他最後一次勾起了嘴角。

她對他說的道別語,讓全世界最美好的愛情在一瞬間失去光澤,變得蒼白無力,擱淺在了寒入骨髓的平安夜。

——我可以相信你,可是我不能相信未來。

——————————END————————(金鍾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