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裏溜旱冰的低年級男生拉風地從身邊疾馳而過。鍾仁攬過永幸的肩,換位到她左邊:‘下午自修課一起複習數學好了。”
“唔。”永幸高興地往前蹦跳了兩步,轉過身朝向男生倒退著走,“有你在我就不怕啦。”
“我成績比你爛多了好吧?更別提對付不了你腦袋裏那些會招手的選擇題。仔細回想起來,似乎你每次吃飯都不自己選菜,直接要和我一樣的種類。”
選擇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一旦選錯而需要承擔的後果。
物理考試或者數學考試或者午飯,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麵前的岐道。
鍾仁看看手表,尋思交個作業花去三十分鍾是不是時間太長,掏出手機撥出永幸的號碼:“又迷路了麼?”
另一頭果然傳來女生苦惱的悶聲:“嗯。”
在學校待了近三年,眼看半年後就要畢業,居然還不斷迷路。
“說說身邊都有些什麼標誌吧。”金鍾仁拉開座椅坐下,將手機換到另一邊。
“唔……身後是‘大白饅頭’,左邊有‘米奇’。”
男生自動在腦海中換成便於理解的育秧。大白饅頭,中央大樓頂端的半圓形天文台。米奇,三國圓形路標構成的組合。大致了解了她的方位。
“你左轉,往前走到第一個樓梯口,上三樓,然後不要轉彎直接往前走,看見女廁所後左轉再上樓梯。”
“然後呢?”
“然後就可以看見我了。”男生一邊說一邊推門走出教室,靠在走廊的扶手上。
闔上手機後,出了點小意外。三班的涼景正巧路過,看見鍾仁後不僅打招呼並且停了下來:“啊呀,好久沒見著你了。”
麵對前女友,鍾仁的表情有點尷尬,判斷永幸馬上就要出現,不僅可以看見自己,而且還會看見涼景。想及早結束對話,敷衍地“嗯”了一聲,潦草地笑了笑。
可是越期待什麼越無法如願,涼景並沒有結束對話的任何意思。總之,當永幸按照場外知道成功找到正確的路線,踏上最後一級台階時,看見的是涼景拉著鍾仁冬季製服衣袖的畫麵。
一瞬間,三個人同時僵在原地。
涼景和金鍾仁的關係,永幸是知道的。在鍾仁之前,永幸也有交往的男友,不過他又傲慢又粗心,所有人公認,他對永幸差勁極了。
當時的金鍾仁問永幸:“你到底看上他哪點啊?”
女生搜腸刮肚地想了半天:“他幫我占座啊。”關懷隻有這麼點,少得可憐。
很多選修課都需要占座,可是這構不成交往的理由吧?鍾仁露出“徹底被你打敗了”的表情,過了片刻悄悄永幸的可住重新引起她的注意。
永幸抬起頭。泛濫的日光擦著窗欞漫過男生的瞳仁。
金鍾仁鄭重其事地說道:“跟他分手和我交往吧。”
“誒?”一瞬間的錯愕。
“我幫你占座。”
一點也不浪漫的告白。
其實,是怎樣開始的一點也不重要。在漫長緩流的時光中,金鍾仁對自己的好,一點一滴無聲地累積起來,不可能感受不到。
他從不嘲笑女生童話般的精神世界,認真地對待她的每句話每種想象。
為她暖手,分給她大半雨傘,習慣走在她的左邊。
懂得她每一個眼神每一種語調背後的涵義。
但永幸記得最清楚的卻是最初的那句“我幫你占座”,毫不花哨,可每當想起,溫暖就像夏日的爬山虎安靜又迅速地覆過心髒。
“你你很介意吧?幹嘛不質問我呢?”鍾仁終於忍不住,闔起數學書,重新提起中午意外發生的事件。
永幸看向較真的男生,微笑著搖搖頭:“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
“啊?”反而有點失落的神色。
“因為,你說過,我可以相信你。”
永幸的的媽媽在大學時有感情很好的戀人,因缺乏信任和年少氣盛而分手。永幸從媽媽同學口中聽到不少他們的故事,在心理描描畫畫勾勒出那個人的形象。
雖然情感親疏讓永幸無條件熱愛,,但不得不承認,那樣溫柔的人才是真正適合媽媽的存在。
媽媽沒有出席學校的二十年同學聚會。永幸非常不解,好歹也會期待見一麵吧?
可是媽媽說:“再去見他是對你爸爸的不尊重。”
而爸爸那邊的版本則是,當年祖父祖母也反對他和媽媽的婚事,農村人並不覺得女人漂亮是樁好事,而且嫌棄永幸的媽媽“病怏怏,一看就活不長”,家裏做主給爸爸重新介紹對象,可是爸爸死活連麵都不願見。
兩個人相愛,就是目光僅僅對方對方身上,並且相信對方的目光僅僅停留在自己身上。
然而,守著信任就可以得到幸福嗎?
聚餐是永幸父母差點吵起來。
應為爸爸強迫妹妹給四叔敬酒,妹妹不願意。媽媽阻攔道:“噯,算了啦。小學生喝酒會喝壞腦袋。”
爸爸的的眼神橫過來:“你懂個屁!哪有你這樣教小孩的?不尊重長輩再聰明也沒用!”
媽媽忍著氣給妹妹多搛了幾筷子菜。
回家的路上,媽媽牽著妹妹走在後麵,永幸和爸爸保持的的步幅和速度。
永幸挽過爸爸的手肘:“爸,你不要老在外人麵前凶媽媽,她又不是你的晚輩。隻有素質低的人才要靠貶低女人抬高自己來樹立威信。你這樣做之火襯托媽媽的涵養,顯露自己的差勁。”
永幸仰頭看看爸爸的側臉,他緊抿著嘴毫無表情,好像是聽進去一些。永幸繼續說:“前幾天去給媽媽買車,明明是家裏經濟條件不允許,可是爸爸卻對外人說‘買高檔車她配得上麼’這種過分的話。這樣的爸爸,讓我覺得很失望……”
爸爸突然抬起胳膊甩開女兒的動作讓女生的話戛然而止。
“又是你媽教你說的吧?”
永幸愣住,抬不起腳步。
眼見著爸爸賭資氣急敗壞地踩過積雪走遠,道路上留下兩串腳印。
二十年前,有人女人決心讓自己的足跡和一個男人的完全吻合起來,她留在這個充滿溫暖的世界裏,她選擇期待幸福,她和這個男人一起許下承諾,無論環境是好是壞,是富貴是貧賤,是健康是疾病,他們都會彼此相愛,彼此尊敬並彼此珍惜,直到死亡將他們分開。
盡管沒有得到過任何親友的祝福,但後來他們的女兒慢慢長大,翻出他們泛黃的結婚照,還是看見了當時他們幸福的微笑。
為什麼二十年以後,一切變成了這樣?
——你閉嘴!
——你懂個屁!
——你配得上麼?
沒來由的嗬斥聚聚中級在心髒最柔軟的部分。當初那麼多那麼多的的話語,怎麼都變成了電話裏無盡的忙音?
爸爸在外麵應酬過了午夜,媽媽怎麼打他電話也不接,聽筒裏一直傳出忙音,讓人心急火燎,生怕他喝多酒出什麼意外。安排妹妹睡下後,永幸和媽媽分頭去找爸爸。
“真要喝多了就直接拉他去醫院洗胃,你要保持手機開著,方便聯係。”臨分別前媽媽囑咐道。
永幸在寒冬的夜幕裏一個人走了很遠,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無助感湧上心頭,特別想找人說說話,可是朋友們都不行。
因為永幸一直對大家說自己的父母恩愛得像模範夫妻。
明明很難過,卻總是裝作幸福。
與其說是向大家描述事實,不如說是在描述奢望幻想。
永幸坐在冰冷的人行道的邊緣,撥出金鍾仁的號碼,不想對他說什麼,隻想聽聽他的聲音,盡管已經是深更半夜了。
金鍾仁在自己號碼簿裏的稱呼是“阿仁”,因為早前發現自己在對方手機通訊錄裏的稱呼是“阿幸”。
“太土了,你從來不會這樣叫我的。”永幸破不滿意這個昵稱。
男生無奈的聳聳肩:“沒辦法啊,我的手機沒有特別聯係人、快捷撥號那些功能。”
“和這有什麼關係?”
“因為如果第一個字是‘阿’,就可以排在第一個了。”
排在第一個啊。
永幸看著自己手機屏幕中央跳動出來的“阿仁”兩個字,忽然濕了眼眶。
料想他可能已經關機睡覺,沒想到根本連一聲忙音都沒響就聽見了男生的聲音:“永幸麼?出什麼事了?……你說話啊……你這樣很嚇人呐,說話啊。”
女生的確想說句話來著,可是張開口卻突然拉出一聲哭腔,之後就怎麼也不受自己控製了。
午夜的寒冷街道上,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女生抱著手機低下頭拚命掩住嘴,最後卻終於號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