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這真是想不到的事……她家那麼大的產業,怎麼會做不收錢的事呢。”
“她頗有乃父風,你我初來乍到,這裏的百姓都說樓一甫樓大人是極愛做善事的,他家錢莊亦不是隻此一家,乃是到任後才搬來,南城上下說起這位父母官,無不交口稱讚,民聲極好。”
“按他這個年紀,又是同進士出身,怕是早放知府了。”
“張先生有所不知,這樓大人雖有民聲,官聲卻是極差,也全靠了他的表兄在朝中替他撐著,才不至於被罷黜。他是因了賑災,得罪了上司。那位上司便是鄰省的知州,武陽鎮便是他的治下。”
“木管家真是無所不知啊,如何得知這些內情的?但不知樓大人如何得罪的上司,賑災不是好事麼?”
木管家一笑,隻說“賑災雖是好事,在一些官看來,卻是撈好處的肥缺,據說那年鄰省海嘯,饑民遍地,樓大人設了粥棚,卻被上司壓著不準開棚施舍,說是一開了頭,家裏有糧的也要來吃。樓大人三番五次去說,知州幹脆將官倉封了,隻給樓大人兩車糟米。”
“可恨!”
“可說呢,樓大人斯斯文文一個人,隔天竟帶了兵丁,將官倉占了,將白花花、黃燦燦的米麵抬出,搬到粥棚去。”
“嘿,幹得好!不負讀書人身份。”張牧遙擊箸稱讚,自己端起酒杯,猛得幹了。
“粥棚一立起來,四方災民一湧而上,真個是什麼人都有。知州明知收不回糧食了,幹脆借台階下,也趕到粥棚,見果不出他所料,有些衣著光鮮的財主也來吃白飯,不由捋須冷笑。”
“想必是樓大人那時年輕氣盛,著了道也是有的。”
“非也非也,樓大人自有他的法子,從地下抓了一把沙土,扔進鍋裏去了。”
“啊?這又是為何?”
“是啊,那知州大人也納悶呢,心說這樓一甫也太無知,不怕別人告他個‘摻沙造假’罪名麼?”
“對啊,這可如何收場?”張牧遙又飲一杯。
“卻不曾想,災民埋怨了兩句,忽然歡呼起來了,原來那些財主見粥裏摻了沙土,個個扭頭就走,這樣一來,真的災民倒吃到粥了,你說奇不奇?”
“啊,原來如此,我就不曾想到這一層。”
木管家一笑,又說“那位知州氣了個七葷八素,又告他不得,賑災是先皇下的旨,他在此事上吃啞巴虧,就在別的地方找補回來,這些年一直不給樓大人好的考評,隻說他為官古板,一味遷就刁民,又說什麼令不出州。所以樓大人來到南城也是縣令而已。”
“牧遙粗枝大葉,竟不知樓大人是如此好官,當今皇上比起先皇,實在是遜色不少,想是儲君做久了,也沒甚意思。如今登基沒幾年,就要立太子了,大概不日就要傳位吧?”
“先生慎言,這酒吃得太猛了些,先喝杯茶吧。”
“我雖沒有木管家如此靈通的消息,卻也知道皇家也不過是一輩不如一輩,錦衣玉食,卻是勾心鬥角,你死我活!”
木管家生怕張先生再嚷出些大逆不道的話來,忙轉了話頭,說道:“先生也是一肚子學問的,隻是為了柴米油鹽幾個字,被埋沒了。先生何不評說一下方才所見,那幾個勝者是如何一種心態?”
張牧遙耳邊似乎又回響起當初府門前那些哭著喊著要交錢的喊聲。不由的覺得好生可惜。
本來報名學徒的有上百個人,萬兩白銀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她非要依著性子搞這等古怪的選拔,這下好了,一個銅板都沒收著。
張牧遙哼了一聲,舌頭有些不聽使喚,“是了,本來是要收錢的,因是她來做主,仗了長輩疼她,就不收錢了。……還是腦子不太靈便。”
木管家看著張牧遙的樣子,有些失神,搖搖頭“先生此言差矣,有些東西,錢還真是買不到。”
張牧遙望他一眼。還有什麼東西錢買不到的,是,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錢卻是萬萬不能的,這連我一個窮秀才都明白的道理。也就是你們,站著說話不腰疼,吃飽了喝足了,在不能果腹的人麵前來唱這些大道理。
木管家看了眼張牧遙,逗趣說道:“錢多那個,不懂得低調,也沒有謙遜的品德。他若發了家,必定會樹大招風,以後啊,那就是個惹事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