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盛夏多雨的時節,Q市總是一副煥然一新的麵貌,蘇晚撐著傘,略過一個又一個小小的、淺淺的水窪,緩緩前行著。身旁,是呼嘯而過的車濺起一汪水花,在陰沉的雲朵下,閃著瑩瑩的光亮。
彼時,他們八歲。
蘇涼自小與蘇晚生得相像。男生女相,在大院裏卻是容貌一等的男孩子。子睿一向看不慣蘇涼的臉,回回拿臉說事兒,便說他自個兒多麼多麼有男子氣概,而蘇涼就是名副其實的娘娘腔一個。
最初,尚無人在意。孩童戲言,直到九歲那年,蘇涼班上的小女生向蘇涼遞了情書,這事兒蘇晚最早聽說,第二個知道的,便是與蘇涼同班的子睿。
後來,蘇涼說起時,語氣仍是憤憤的:“當初人家小女生都給我遞情書了,眼看就要追到手的,你們猜怎麼著?丫的梁子睿和人家說我是女的!本來老子長得就和蘇晚一個樣兒,那會兒又小,都他媽信了……”
於是,一個下著雨的早上,蘇涼擰著梁子睿的耳朵,拳打腳踢了一頓,倆小渾身是泥地掛了彩。
蘇晚想起那會兒,梁子睿還未離開,蘇涼尚且活蹦亂跳地擰著他的耳朵。可如今呢?一個遠在大洋彼岸,一個躺在病床上不再說話。
時光的魅力往往在時過境遷,滄海桑田的鬥轉星移中表現得淋漓盡致,它恣意地帶走它所能觸碰的一切,感情也好,人也罷,不過是它手邊最為輕巧的物件而已。而我們麵對它時,通常以無力的弱者姿態乖乖認輸。
這陣子,自詡天下第一帥的蕭大少隻差賴在蘇晚家裏不走了。所謂看護人,在蕭大少麵前,也需掂量掂量自個兒的斤兩。
“蘇晚,我覺得……你這學不能這麼個上法,得按時去。”
“蘇晚,你想吃什麼?我去買菜。”
“蘇晚,衣服洗沒?”
“蘇晚,給你哥送飯沒?”
“蘇晚……”
後來,他們坐在一起把酒言歡、對月當歌時,這段日子便成了記憶中最最深刻的感動。
晨曉來臨前,
你淺睡的容顏依然很美。
紀曉曉時常在課上犯困。那個溫溫軟軟的江南女孩子,支著頭,迷迷糊糊地聽著老師的高談闊論,眼皮就像闔上一樣,卻又不時勉強地故作精神。
蘇晚回到學校最常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紀曉曉。
她會在放學以後和蘇晚一起去看蘇涼,然後待到很晚,等蘇涼真的睡過去了,她才會放心離開。她也會在周末親自做上一鍋粥,然後送到醫院,喂飽蘇氏兄妹肚子裏的饞蟲。
後來,蘇晚問紀曉曉,曉曉,你當初真的有那樣喜歡蘇涼嗎?
紀曉曉笑得眯起了眼睛,像一雙彎彎的月牙,而後說,是呀是呀,真的是那樣喜歡。
沒有人會無故拒絕對自己好的人。
梧桐樹又長滿了綠色的樹葉,大大的一片,在陽光下能看清那延展的脈絡,晶瑩剔透的碧綠色。蘇晚似乎又看到了第一次遇見顧文熙的場景,他安靜地站在那,對她笑著說你好。
可巧,顧文熙又一次路過了這裏。
他總是一副很幹淨的樣子,額發有些細碎。灼目的日光下,他微微眯起眼睛,穿過梧桐林下的斑駁,一步走一步,向她靠近。
“蘇晚。”他說。
“有什麼事嗎?”她看著他,微微牽起唇角。
“沒有……”
***
那一天,夜裏很靜,蕭煜和蘇晚湊在一起,碩大的房子,滿桌的酒瓶。蘇晚癡笑著,卻不知笑了些什麼,然後她的眸子忽然黯淡下來,呢喃著:“我為什麼要遇到顧文熙呢?我為什麼要這樣喜歡他,我哪裏不好嗎……”蕭煜看著她的眼淚,輕輕拍著她的背,眸光溫涼。
“蘇晚,”他輕輕開口,竟未有半分醉意,“沒有為什麼,都是命。”
酩酊大醉後,是對痛苦的遺忘,是對執念的漠然。
二零零一年五月二十號,大雨延續至深夜。蘇涼從夢裏醒來,片刻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