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朔方省國有企業改革經驗交流會在西州市召開，主席台上，副省長高攀峰正在做報告。他當了省領導後回到西州，也很有些高祖還鄉的派頭，架勢擺得十足，見到常言亦不似過去那般熱情隨和。或許是有些怪他最近以來對西州的一係列報道，讓他這老書記臉上無光。高攀峰客氣而疏遠的神情讓常言再次認識到，人是會變的。
高攀峰在台上講得頭頭是道。常言坐在台下，眼前老是疊印出鐵生的麵貌，腦中一直浮現辛棄疾的那首詞：“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裏，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
高攀峰在講話中說：“西州市國資委直接監管的大型企業二十四戶，下屬具有獨立法人資格的二三級子企業四百五十三戶，職工八萬人。這些企業一是資產總量大。目前總資產一百三十億元，所有者權益六十二億元，資產量約占全市國有及國有控股企業的百分之二十五。二是涉及行業門類多。這些企業涉及交通、建築、能源、糧食、商貿、金融、旅遊、房地產等國民經濟二十個門類、十多個產業。三是具有一批國內同行業的龍頭企業，包括“一五”時期國家布局的重點工業項目，如西州鋼鐵公司、振華機械廠等等。這些企業改製時間緊，任務重，頭緒多。但是市委市政府以及各有關部門不怕困難，知難而進，現在以振華機械公司合資為標誌，已經全麵完成了預定的改製目標。
“在國企改製重組中，西州市根據企業的特點和未來的發展方向，精心篩選、包裝了五十個產權轉讓項目，來自全國各地各種所有製的企業，都積極參與了西州國有企業的改製重組。在我們看來，企業改製不是目的，隻是手段。國有企業要通過產權招商，引進新的經營機製和管理方式，使企業形成有活力的微觀經濟主體，真正形成經得起市場考驗的大型現代企業集團。”
他說：“我們在選擇戰略合作夥伴時，不僅要考慮使企業擺脫當前的經營困境，還要考慮是否具有把企業做大做強的能力。出於上述考慮，我們在選擇合資合作夥伴的時候，主要有四個優先條件：一是優先考慮行業內的龍頭企業；二是優先考慮域外的知名民營企業；三是優先考慮沿海和發達地區的企業。”
……
在高攀峰冗長的講話中，常言竟然睡了過去。此前的三天，他一直沒有合眼。
他托著腮，一副認真聽講的樣子，其實腦子早在夢中，這是常言上學時練就的功夫。
一會兒時間，他竟然做了許多奇怪的夢，意義都不連貫，一會兒是鐵生還活著，一會兒是陳立婷出嫁，一會兒是自己的電腦壞了，怎麼敲鍵盤都打不出字來，寫的稿子全變成了亂碼。等到被高攀峰的“……而奮鬥”驚醒的時候，他還在試圖回憶這些夢境，把它們連起來。
常言想：一個人做夢的時候並不知道是在做夢，夢中說不定還在給自己占夢呢。早上覺醒了才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夢，認為那是一種虛幻的存在。也許，是不是還有一種大覺醒，知道自己當下的處境是一種稍縱即逝的夢幻過程？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蝴蝶，按照人類的常規思維，那隻蝴蝶當然是莊周的一個夢，可是莊子自己卻說，為什麼不能說莊周是那個蝴蝶的夢呢？當我們說夢的時候，其實也可能是一個夢，就像是《盜夢空間》時的好幾層夢境。他忽然想到，自己此刻，是不是正在夢中？那麼夢醒之後，鐵生是不是仍然健康地活著？
想到這裏，他打了個寒戰，徹底醒了過來。
鐵生真的不在了。
他揉著太陽穴，搖了搖頭走出了會場，深深地呼吸一口，好讓自己更加清醒。突然，他看見不遠處有個身影匆匆而來，走到麵前才看出是陳立婷。
陳立婷見到常言，長出了一口氣說：“常大哥，終於找到你了！我剛才給你打了無數遍電話，怎麼也打不通。”
常言說：“剛才我在會場裏麵，手機被屏蔽掉了。”
陳立婷說：“西鋼要出大事了，羅四毛他們商量著要罷工。”
常言聽了吃了一驚：“他們怎麼沒有一個人給我說過？”
陳立婷說：“我姐他們說了，不要告訴你，還說告訴你也沒有用，隻會壞事。”
常言問：“他們準備什麼時候行動？”
陳立婷把一份材料塞給常言說：“可能就在今天。”
常言接過去一看，是陳尹楠起草的《告全體工友書》。
陳立婷說罷告辭要走，常言說：“不進去見見你未來公公？正在台上講話呢。”
陳立婷低了頭紅了臉說：“別提了。”
常言問：“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