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混戰篇】15 大學教授火種耕播 智脫囹圄潛下津衛(2 / 3)

這番痛快淋漓的話,整個就是陳獨秀和蘇曼殊的真實思想。

再說張勳複辟前後,中國掀起一股複古濁浪,連那北京大學也不例外。北京大學的前身是京師大學堂,創建於1898年,雖然經過辛亥革命的衝擊,學著西洋人的樣子,於一九一二年改為北京大學,但其中行政部門都是由封建官吏把持,老師也多半是出身舉人、進士的學究,一腦門子舊思想。學貫中西的辜鴻銘,也可謂經綸滿腹,上課時卻拖著一根長辮子講英文,常發議論,道什麼現在社會大亂,都是因為沒有君主。學生也多是仕宦子弟,帶著傭人去上課。那些聽差的,把少爺的課本擺好,然後屈膝道“請大人上課”。老師是那個樣子,學生更是如此,成天吃喝玩樂,到這裏也不過是為了混個學曆。北京最有名的妓院多集中在八大胡同,而逛妓院最多的是兩院(參眾兩院)一堂(北京大學堂)的人。狎妓似乎形成了新潮,不去逛妓院的人,反而是跟不上形勢。直到1916年,蔡元培被任命為北京大學校長,情況才有所改觀。蔡元培到學校的第一件事,就是聘請一批有真才實學的新派教授,協助他治理北京大學。

這時的陳獨秀,因為在上海創辦了《新青年》,和胡適等人鼓吹白話文,名聲雀起,但同時也遭到守舊派的猛烈攻擊。陳獨秀因為進京籌集資金,正好住在西河沿。蔡元培早年在上海加信愛國學社,和陳獨秀認識,很佩服他的毅力和責任心。他是個禮賢下士之人,看到《新青年》雜誌後,決意聘請陳獨秀為北京大學文科學長,得知陳獨秀來京後,立即去西河沿拜訪。當陳獨秀要任北京大學文科學長傳出來,全校學生無不高興,他們之中有很多人是《新青年》的忠實讀者,聽說後,奔走相告。可那些遺老遺少,卻有不同反應,不好明說陳獨秀是個新派人物,鼓吹白話文,而是私下對蔡元培說:“蔡先生,那陳先生隻不過會寫幾篇策論式的時文,也沒見到他有何建樹,人們都說陳先生並沒有真才實學,到北京大學任教尚嫌不夠,更不要說當文科學長了。”

蔡元培對這些保守勢力的態度很明朗,直接說:“你們不要這樣講,仲甫先生精通訓詁音韻學,並很有專長,過去連太炎先生都把他視為畏友。”

新派教授高一涵出來替陳獨秀講話,他說:“仲甫先生講文字學,不在太炎先生之下。

再說陳獨秀得到蔡元培校長等人的支持,馬上寫信給美國的胡適,勸他早日回國,來北京大學講哲學。於是,北京大學成了提倡新文化運動的“俱樂部”,許多知名人士來到這裏。蔡元培為了陳獨秀把《新青年》辦好,幫助他將雜誌社遷到北京。不久,《新青年》主要人物之一,陳獨秀的好朋友李大釗也應邀來到北京大學,任圖書館主任。

李大釗原名耆年,字壽昌,號龜年;後改名為大釗,字守常。河北樂亭人,是個遺腹子,出生十六個月後,母親亦去世,由祖父撫養成人。他十歲時奉祖父之命完婚,其夫人較之長六歲。李大釗早年讀私塾,後考入天津北洋法政專門學校。1913年,在湯化龍的資助下,到日本留學,又進入早稻田大學學政治。歸國後,應湯化龍之邀在北京任《晨鍾》報總編輯,旋與之決裂,後到上海章士釗《甲寅日刊》當編輯,發表了不少反孔反封建的文章。經章士釗推薦,任北京大學圖書館主任。李大釗把北京大學古老的藏書樓變成傳播新文化的陣地,從國內外買了大批新書,特別是關於馬克思主義的外文書籍。李大釗早就是《新青年》的主要撰稿人之一,這回和陳獨秀一起在這所大學,更是天天在一起交流思想,《新青年》也逐步由胡適、魯迅、李大釗、錢玄同等人輪流編輯,使雜誌風格多樣化,吸引了更多的進步青年。李大釗在鼓吹新文化運動的同時,已經關注到馬克思的學說,他到北京大學不久,組織了馬爾格思學說研究會,開始吸引一些教授參加。可是這一活動,立刻遭到北洋政府的查禁,因為馬爾格思是馬克思當時的譯音,正是由於這個譯名,北京政府以為是研究馬爾薩斯人口論的團體,才沒有追究。這也是李大釗先生的遺憾,因為這樣一來,這個初級的馬克思學說研究組織沒能在青年中建立起來。

1919年年初,北京城寒冷無比,可北京大學的教室裏卻很暖和,很多學生放假也沒回家,他們很興奮,高聲朗讀著《新青年》一月號。這一期《新青年》正好輪到陳獨秀執編。近來封建軍閥和政客們,扼殺所有新生的東西,對《新青年》更是百般責難,認為她是誹謗了孔聖人,無法無天,不要父母,欺祖滅宗,罪不可赦。陳獨秀正是對這一責難,寫就了《本誌罪案之答辯書》。此時,陳獨秀和李大釗也在學生中間,隻見一個清瘦的男生拿起雜誌念先生的文章:“本誌同人本來無罪,隻因為擁護那德莫克拉西(民主)和賽因斯 (科學)兩位先生,才犯了這幾條滔天大罪。要擁護那德先生,便不得不反對孔教,禮法,貞節,舊倫理,舊政治。要擁護那賽先生,便不得不反對舊藝術,舊宗教。要擁護那德先生和又要擁護賽先生,便不得不反對國粹和舊文學。可我們現在認定隻有這兩位先生,可以救助中國政治上、道德上、學術上、思想上一切的黑暗。若因為擁護這兩位先生,一切政府的迫壓,社會上的攻擊笑罵,就是斷頭流血,都不推辭。”

聲音一落,大家群起而鼓掌,一定要讓兩位教授說些什麼。李大釗說:“仲甫,都知你是秀才出身,舊學該是很厚的,可你放棄仕途,走上這樣一條路,該是有很多感受的,不妨給我們講講。”

獨秀笑笑說:“守常,我跟你講過考舉人的事,真是想起來都惡心。”

李大釗說:“我知道了,可學生們還不知道,你還是講講吧。”

陳獨秀不再推辭,點點頭,對大家說:“也好,就和大家聊聊。要說起來,我中了秀才是蒙上的,真是打心眼裏討厭,可你不想幹的事,偏偏幹成了,沒想到中個頭名秀才。可是把我們家裏的人高興壞了。我想,不管怎麼說,為了安慰母親和大哥,決定去鄉試,成與不成倒沒多想,可倒不像考院試那樣不用功了,還真費了番心血。正是八月分,我肩了考籃、書籍、文具、食糧和燒飯的鍋爐,真是使盡了平生的力氣。當時我十八歲,若不是大哥代我領試卷,我真會在人叢中被擠死。你們是沒見過那樣的情景,一進了考棚,先嚇個半死,每條十多丈的號筒,都有幾十或上百個號舍,大小仿佛你們在街上看到的警察崗棚,但要比它低得多,個子高些的站在裏麵得把頭低得彎彎的,我才明白這就是那些科舉出身的大老嚐過的‘矮屋’,裏麵是三麵不齊的磚牆,滿是蛛網和灰塵,進去拿一塊安放在麵前,算是寫字台,睡起覺來不用說就得坐在那裏睡。南京的天氣,八月正是奇熱,大家都把帶來的油布掛起來遮住陽光,號門都緊對著高牆,中間隻能容一個半人來往的長巷,上麵露著一線天,什麼味都有,大家要是都把油布掛上,連那一線天也沒有了,眾人又在對麵牆上燒火做飯,再加上赤日當空,那裏簡直是一條火巷。有一件事,給我的印象最深,考頭場時,看見一位從徐州來的大胖子,一條大辮子盤在頭頂,全身一絲不掛,腳踏一雙破鞋,手裏捧著試卷,在如火的長巷中走來走去,走著走著,大腦袋左右搖晃,拖長聲音,怪聲念他那得意文章,念到最得意處,用力把大腿一拍,翹起大拇指叫道‘好!今科必中。’這大胖子的樣子,足足讓我看呆了一兩個鍾頭。”話音甫落,學生們哄堂大笑,陳獨秀接說:“你們先別笑,正是這件事,給了我很大的啟發,如果這樣下去,我們不都成了那個利欲熏心、‘今科必中’的大胖子了嗎?”

學生聽完陳獨秀、李大釗這些革命前輩的話,也都不作聲了,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對陳獨秀、李大釗的行為,反對者也大有人在。京城有一小說家林紓,字琴南,也曾借他人口述轉譯過不少國外優秀作品,如《茶花女》、《迦茵傳》等,可他抱殘守缺,攻擊陳獨秀等人。可笑的是,林琴南在上海《新申報》發表了小說《荊生》,說荊生來京遊玩,下榻陶然亭之西廂,有銅簡一具,重十八斤,另有皖人田其美(影射陳獨秀)、浙人金心異(影射錢玄同)和狄莫(影射胡適)三人也來到陶然亭遊覽聚會。田其美抨擊孔子;狄莫主張白話;金心異大罵古人……三人正說到開心之處,忽然跳出偉丈夫荊生,痛罵三人說:以禽獸之言,亂吾清聽。田生還要抗辯,那荊生駢二指按其首,使其腦痛如被錐刺。更以足踐狄莫,狄腰痛欲斷。金生短視,偉丈夫取其眼鏡擲之,則怕死如蝟,泥首不已。荊生笑罵一番後,說我今天所以留你們一條性命,是留以後鬼神誅之。小說結尾,林琴南也不禁哀歎說:“如此混濁世界,亦但有田生、狄生及金生者足以自豪耳。安有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