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多因素,使張勳對複辟之事也是在可行可不行之間。
可這些日子,張勳受到前清老臣和康有為的鼓動,下屬也一個勁給他灌米湯。正像魯迅先生在《風波》裏道的,稱那辮帥是燕人張翼德的後人,是來幫助大清的武聖人,張勳閑著也是閑著,於是也學著張翼德的樣子,怒睜環眼,對周圍進言者,咬牙叫說:“何不趁此,一鼓作氣,將那黎元洪轟出總統府,奉還大政。都不要再講了。”一旁的康有為,立刻通知陳寶琛、劉廷琛,接上頭後,當晚便潛入清宮,參加“禦前會議”,得到宣統的召見。張勳回來後,急命辮子軍入城。
一時間,北京城烏煙瘴氣,前清遺老伏地痛哭不已,感謝那張翼德的“後人”,使之夢想成為現實。
這是1917.年7月1日淩晨。
得知辮軍已經占領了北京各個要塞後,張勳急急身著朝珠蟒服,率領著一群複辟派,擁入宮內,把個還在睡夢中的小溥儀叫起來,跪在那裏奏說:“臣代表二十二省軍民真意,恭請我皇上收回大權。”
還帶著稚氣的溥儀先是吃驚不小,等聽到他生父載灃附耳告訴他又能當皇帝了,實在是又喜又怕。小溥儀看著燕人張翼德的“後人”,老覺得哪有些不對頭,敢情那民國說完就完了?再細觀張勳,拖著已經花白的長辮子,臉膛黑裏透紅,脖子又短又粗,和他心目中幫著大清複辟的武聖挨不上號,說他像個禦膳房的廚子倒還差不多。正犯愣的空,載灃可來了勁,緊著催他說:“皇上快點下詔啊!”溥儀這才把內務部準備好的詔書拿出來,心情有些緊張說:“自此收回大權,與民更始,以綱常名教為精神之先法,經禮義廉恥收潰決人心。”說到這兒,溥儀還有些不安地念叨“這是真的嗎,是真的嗎”,把個小朝廷的文武都弄得淚流滿麵,激動不已。
民國以來,大清是讓位了,可他們的小朝廷依舊。
此時的宣統,雖是個十二歲的小孩,卻是紫禁城裏的皇帝,說一不二,沒事幹,除了玩就是拿太監作樂,現在讓張勳一鬧騰,小朝廷裏的人更不敢多說多道了,大清真複了辟,都還等著皇上給他們封爵呐。實際上,就是在皇上遜位時,那些前清舊官,也是變著法找到皇上,求個賜號。說起來也和民國的官迷差不多,有個燈官,纏著溥儀要封號,溥儀學著書裏的俏皮話說:“那就封你個鎮橋侯(猴)吧。”道畢,溥儀早就把這事丟在腦後,跑去玩了。可燈官認了真,到內務部討“誥命”,內務部的人不敢怠慢,趕緊照辦了。都知道那是皇上跟他玩,可皇上的話是不能收回的。今天,溥儀可是過癮了,在大人的幫助下,張勳副署,一連發了十餘道偽諭。張勳肉麻地吹捧溥儀有康熙之才。溥儀記住大人的話,不可驕狂,要謙虛,便急忙說:“我怎麼能跟祖上比,那可是祖宗啊。”張勳弄個沒趣,忙跪下謝罪。
小小的溥儀,倒明白一國不可二君,問張勳說:“我當皇上,那黎元洪可怎麼辦?”
張勳說:“回頭讓黎元洪自請退位,皇上恩準他就可以了。”
溥儀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又說:“他要是不肯退位呢?”
一旁的陳寶琛說:“那就請皇上賜他自盡吧。”
小溥儀心地還是善良,他說:“那怎麼可以,民國不是也優待我了嗎?”
陳寶琛就好像真得了天下,跪下說:“皇上可不能這麼說,他是亂臣賊子,元凶大憝,焉能與天子同日而語?”
就這樣,在醇王的張羅下,溥儀在清宮內,被前清遺老簇擁著,舉行個小小的登極儀式,算是又當皇帝了,他也不知講什麼好,就是牢記陳寶琛師傅的話,麵對張勳來一番假推辭,說:“我年齡小,無才無德,可看在你們大夥的麵上,我就勉為其難吧。”反正大人們全安排好了,溥儀就當玩,一道接一道地下諭:
即位詔;
黎元洪奏請奉還國政,封為一等公,以彰殊典;
特設內閣議政大臣,其餘官製照宣統初年,現任文武大小官員均著照常供職;授七個議政大臣:張勳、 王士珍、陳寶琛、梁敦彥、劉廷琛、袁大化、張鎮芳;兩名內閣閣丞:張勳的參謀長萬繩栻、馮國璋的幕僚胡嗣瑗;
授各部尚書:外務部梁敦彥、度支部張鎮芳、參謀部王士珍、陸軍部雷震春、民政部朱家寶;
授徐世昌、康有為為弼德院正副院長;
授原來各省的督軍為總督、巡撫和都統,張勳兼任直隸總督和北洋大臣等等。
張勳見大事已成,更加妄為,偽造黎元洪奉還大政的奏折,以宣統名義廢除民國紀元,改為宣統年號。
七月一日,老百姓一上街,但見那到處飛舞清朝三角龍旗,老臣舊官,都把盤在頭上的辮子打開,奔走相告,說張大帥打回來,複辟成功了。辮子鉸掉的,趕緊弄條假辮子,前清官服,一時價格飛漲,得拿元寶和條子換。滿大街走的是邁八字老古董,身著官服,個個都還得意非凡,朦朦朧朧中,大街小巷走來走去,倒像一群招魂的影子,甚是嚇人。溥儀人是小點,可也懂能找回祖宗的脈胳,實在是不易,竄來竄去,成日喜滋滋的。宮裏的人,這幾日也穿戴得特別整齊。宮外的人,在張勳做出不許權貴幹政上諭的文告後,都顯得有些激動,哭著喊著要見皇上,等了這麼多日子,就是為了能給皇上說點什麼,那張勳不讓他們見皇上還了得,進不去,就都聚集在醇王府,要載灃去找小皇上說理,要和那張大帥理論。
張勳忙忙叨叨,還美滋滋聽著王公大臣讚譽,忽聞段祺瑞在天津馬廠發出討逆宣言,並組織武力,討伐張勳。
原來,段棋瑞見黎元洪被推倒,自己的目的已達到,便以天津馬廠李長泰第八師、廊房馮玉祥第十六混成旅和曹錕部組成“討逆軍”。段祺瑞自任司令,段芝貴、曹錕分任東西路司令,吳佩孚為前敵總司令,並列舉了張勳八大罪狀。
張勳有些不安,可發現直係頭子馮國璋還沒動靜,急忙授馮國璋為兩江總督,西南桂係頭子陸榮廷為兩廣總督。同時,加封馮國璋為一等公、南洋大臣。可這道諭還沒等發出去,馮國璋翻雲覆雨,通電討伐張勳曰:奉命入京,調停進局,忽以兵力包圍清宮,逼勒清帝,擅行複辟,忤逆共和,罪不可恕,刻日舉師問罪。
馮國璋馬上在南京繼任大總統,命倪嗣衝為討逆南路總司令。
張勳拿著通電,兩眼發直,差點沒暈過去,簡直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張勳馬上給倪嗣衝發電說:“既由你們先揭出複辟宗旨,現在我冒死盡忠,大事已成,你們卻說三道四。我的行動,你們全都清楚,同袍各省,多與共謀,東海(徐世昌)、河間(馮國璋)尤深讚許,有信使往來,俱可做證,為何如此又以勳為敵?”張勳認為段祺瑞反對他,還情有可原,可馮國璋和倪嗣衝簡直是背信棄義。
討逆軍連克盧溝橋、黃村之後,占領了豐台。簡直沒動刀槍,僅發一枚炮彈還落在張勳北京的宅子裏,炸死他兩名親兵,他見勢不妙,撒丫子鑽進了荷蘭使館。討逆軍逼進京城,康有為也顧不上他的複辟大業,溜進了美國大使館。
再說那宮內,一顆炮彈就把小皇給嚇哭了,幾個小時前還邁著方步的師傅、太監,一個個都鑽進桌子底下。搖頭晃腦的陳寶琛,臉也嚇白了,給皇上叩完頭也不來了,由小皇帝剛授的議政大臣也個個無影無蹤。陳寶琛和王士珍商量來商量去,還執迷不悟地下最後一道諭給東北的張作霖,授他為東三省總督,令他火速進京保駕。想到那張作霖由一個巡撫升到東三省的總督,陳寶琛還為自己的高招得意呐。可惜送信的沒來得及出門,北京城就讓討逆軍給封了。全北京城滿大街都是辮軍為了逃命鉸掉的長辮子和清廷的三角龍旗,因張勳複辟來的太快,好些百姓來不及做旗,就都用紙糊,現下更是扔得滿大街都是,小風一吹,又都上了天,遮天蔽日的。滿世界彩旗飛舞之刻,高興的是段祺瑞,難受的就是躲進日本使館內的倒黴總統黎元洪了。當黎元洪聽到張勳複辟,思想根本沒準備,捶胸頓足地後悔自己不聽張國淦的勸告,現在一切都已經晚了。黎元洪召集眾人開會,誰也拿不出主意,隻是聽他拍桌子瞪眼,過了一刻,黎元洪說:“說來也全是我的過錯,幹脆我以死來謝國人。”說罷,衝過去就要搶侍衛官的手槍,被眾人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