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緩吸了口氣。
“好在失手殺死他的那個人家裏有些錢,通過關係找到了當時業內風評厲害的金牌律師,委托辯護罪行。問題是那個律師卻看中了他的女朋友,一場官司下來,贏倒是贏了,卻用怎麼也說不上地道的辦法把自己的女朋友給讓了出去。後來你也知道了,那個女人由於野心勃勃,和每一個她覺得有利的男人上床,被她的未婚夫,也就是當時那個律師連捅四刀,死倒沒死,最後救了過來。但不知怎麼,以往身上的那種不顧一切也要往上爬的勁頭沒了,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說是恐懼也好,想開了也好,開始想過安生日子了。這時認識了一個男人,不顧一切地愛上了她,為此拋棄了他相戀多年的女友……
“被拋棄的女孩兒在一家旅館的床上被我遇到,以一夜情的形式,讓我一見鍾情……”
我緩緩吐氣,一時間想說什麼,但腦子像被什麼東西僵住了一樣,什麼也想不成。
“我也無數次地想過,這算什麼?這是什麼惡意的玩笑?我不斷地想著,終於有一天我想明白了,”他說,“世界上任何事都是有潛流的,表麵上看起來花團錦簇,下麵卻有一道潛流,就是這道潛流,才決定一切,去向哪裏。”
“那現在呢?”我問。
“現在她和我在一起,”他說,“就像我一開始說的,她是我一見鍾情的人,是我第一眼就確定的事情,哪怕為此付出一切代價也在所不惜。我也眼見她對我的神情越來越溫柔,相信終有一天是能夠感化的吧?”
“喂?你做出租車司機不是為了不睡覺吧?”我突然想到。
“怎麼會?”他說,“怎麼能不睡覺?不睡覺豈不是死了?隻不過現在,我每天回家睡覺都會讓她拉著我的手,一開始她不肯,覺得我神經病,慢慢也就習慣了。現在不用我說,她都主動拉著我的手,就這麼緊緊拽著直到我醒過來。盡管從頭到尾,她都不知道為什麼。”
“怕消失?”
“嗯,怕再一次一聲招呼都不打地消失,我是哪裏也不想再去了,就想待在這裏,不過我想我也應該不會再消失了,”他說,“我的旅程已經結束了。”
我們誰也沒有再說話,靜靜地聽著車上音響裏的《旅遊歲月》。
“我也不止一次地在想,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我何苦經過這一出又一出的人生,我沒設計過,我被拋棄的時候別人也不打一聲招呼,我傷害別人,別人也傷害我,我為別人哭,反過來別人也為我哭,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背後的意義到底在哪裏?我不斷地想著,終於有一天,我靜靜地抱著她,突然一下子豁然開朗,全部明白了。”
“是什麼呢?”我輕聲問。
“可能……僅僅是可能……”他說,“世上沒有永恒的真理,卻有普遍的規律,所以作為結論也好,感悟也好,可能我們每一個人都會最終待在那個應該在的地方,不管現在身處何方,和誰一起,貧窮也好,富有也好,孤獨也好,被人簇擁也好。我們每一個人都會有一個終點,而這個終點早就靜靜地在那裏,它不會主動朝我們走來,隻會不出聲地靜等我們漂流而至。而我們終會去到那裏,不管經曆什麼,付出多少代價,到了那一天,所有的麵紗全被揭開,以前歡笑過和痛哭過的東西才知道所為何來……”
我和他都沒有再說話,車開進了越來越荒涼的郊區,兩旁已經沒有房屋,皆是密密麻麻的白楊樹林。霧氣彌漫,我才意識到不知不覺天已經亮了。
到了目的地後,我付給他錢,“問你的愛人好。”我說,他笑了笑,接過錢,對我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掛擋開走,無影無蹤。
《旅遊歲月》一曲終了,我轉身,麵對這晨霧彌漫的森林。
跨出了那一步……
睡
已經連續一個多月睡不著了,也不是完全地睡不著,淺層的睡眠偶爾還是有的。但那樣的睡眠像棉絮一樣,既輕且碎,好像整個人置身於一片薄薄的冰湖上,湖麵又廣闊又寒冷,又正值黑夜,薄薄的一層冰下到底是什麼誰也不知道。
偶爾還能聽到細微的冰片碎裂的聲音,這個時候,就陡然從夢中醒來,環顧四周,哪裏也不在,就在一張床上,頭頂的天花板如黑夜下的冰麵。
說起來,大概是工作壓力的關係。
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想起一個叫黑眼圈的人。那是個姑娘,極其的漂亮。
我三十七歲。十年前,我還不在這個城市工作,在自己的城市裏;十年前,社會結構還沒變得這麼快,忙碌工作、勤勤懇懇、朝九晚五是整個城市的基調所在。那個時候網絡興起了五六年,大家都還在論壇玩,一來二去,有的人默默耕耘,有的人就在裏麵紅了,黑眼圈是裏麵最紅的一個姑娘。
毋庸置疑,這是個ID。即便這個世界上有人姓黑,也不會取這麼個名字,至於為什麼取這個ID誰也不知道,也不關心。總而言之,突然有一天,論壇上瘋傳一組照片,照片上張張頭像,全是效仿那個時候MSN的圖像表情,惟妙惟肖。最重要的是,那是個極其漂亮的姑娘,又漂亮又可愛,張張表情奇樣怪出,但統一特征就是:漂亮!驚豔的那種漂亮。
就連那個時候在電腦前的我都忍不住感歎:真是個漂亮的姑娘啊……但也僅此而已,一來網上是誰、真人幾何和我有十萬八千裏的距離;二來我有自己的生活,那時我有一個相處穩定的女友,快要結婚。說一千道一萬,每個人都在自己的軌道裏生活。
誰知道快要結婚前,對方毀約了,具體原因誰也說不好,可能是有了更喜歡的人,可能是發現我並非良配。總而言之,對方在臨近結婚前就這麼把我甩了,毅然決然,毫無拖泥帶水地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十年前,我二十七歲,碰到這樣的情況一片懵然,生活結構一下子倒塌,下了班麵對一片蒼茫大海。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前所未有地參加了一次網友聚會。
我們那個論壇裏偶爾會有網友聚會,但次數極少,參加的也大多是生活中早已熟識的朋友。我那次也是被朋友帶過去的,實在沒辦法,沒事情幹,睡不著覺,白天黑夜分不清楚,人事不知,天理不容。
進包廂的時候,就有一個姑娘拿著麥克風在裏麵亂扭亂跳,唱得亂七八糟,朋友拉了拉我小聲說:“那就是黑眼圈。”
果然是個漂亮的姑娘,和照片上分毫不差。那會兒還沒什麼PS可言,什麼美圖秀秀更是沒有,高鼻梁、大眼睛,皮膚白皙,一頭烏黑的長發。她唱完,一屁股在我身邊坐下,抄起桌上的啤酒一通猛灌,然後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我。
我也有些戒備地看著他。
“為什麼不唱歌?”她單刀直入地問我。
“唱不動,”我說,“困。”
“那為什麼不睡覺?”
“睡不著。”我說。
未婚妻走後,我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時常從噩夢中驚醒,一伸手空蕩一片,這下徹底醒來,無語看天亮,到天蒙蒙亮再去上班。我當然沒說這個,隻是說了結果。她一動不動地看了我一會兒,正好又有她的歌,她抄起麥克風躥起,又在前麵沒頭沒腦地唱起來。
後來我們加了MSN,她問我為什麼睡不著覺,我把原因說了。
“我也很久沒睡好覺了,”她說,“每天喝酒還是睡不著。”
“為什麼?”
“分手了。”
這麼漂亮的姑娘還會分手?!
“我脾氣太差,男朋友忍受了我三年。終於還是走了,一走了之,怎麼求都沒用。”
我心裏歎息,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你還想她吧?”她突然問。
“想啊。”
“所以不會碰我吧?”
“什麼?”
“我現在就想有人陪著我睡一覺,什麼都不想,就抱著我踏踏實實地睡一覺。再這樣下去,我真怕突然就死了,暴斃。”
我在電腦前默默坐了很久。“來吧。”我說。
我把地址告訴她,沒過一個小時,她就出現在我門口,拎著一個行李包,裏麵裝著睡衣褲、洗漱用品,我接待她進來。我們什麼多餘的話都沒說,各自去洗手間洗漱,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們已經躺在床上,在一個被窩裏,互相看著對方。
“不覺得很神奇嗎?”她一動不動地看著我說。
“你之前唱的什麼歌?”
“分手快樂,祝你快樂……”她輕輕唱起來,“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厭倦過冬,討厭過冬,就飛去熱帶的島嶼遊泳……”
我裹著厚被子接著哼下去,一首歌沒唱完,她在我邊上,已經睡著了。
那是一場淋漓盡致的睡眠,好像有生以來從來沒有過的酣暢睡眠,一片蒼茫,無窮無盡。如果睡眠可以分層的話,我早已一層層不知墜到何處了,本以為到了盡頭,沒想到百尺竿頭還能再進一步,到了通道口,本以為是死胡同,沒想到又勢如破竹,就這麼一路進發,不知去往哪裏。我在夢裏飛天入地,七躥八跳,推理探案,奇淫技巧,時而縱馬揚鞭,時而在地道拿著火把心驚而行,我在森林聞到花香,我在冰川仰望極光,我在世界的盡頭一路睡睡睡,一直睡到宇宙黑洞裏去。
醒來的時候,我們都呆了。
“睡得好嗎?”我問她。
“好……”她癡癡地看著我,“怎麼能這麼好?!”
算了算,我們睡了足足有十四個小時。我們起床,向公司告半天假,然後各自上班。我們一下午都在MSN上掛著,誰也沒理誰,到了下班時分。
“晚上……”她在MSN上問我。
“來!”我說。
她回家換了套新睡衣褲,又跑到我這兒。我們像昨天一樣,飛快地洗漱,鑽進被窩,看著對方。
“我們好像還不是很認識。”她看著我,突然想起來。
“也對,那就認識一下。”我說。
“你為什麼和未婚妻分手?”
“結婚,共同生活,要考慮很多事情,考慮到後來,還沒結,就累死了,不想結了。她先走的,比我勇敢,估計有新人了也不一定。”
“應該有了,不然不會這麼勇敢。”
“你呢?”
“老喝酒,停不下來。一不開心就去喝酒,喝完回去他更不開心,我不開心就更去喝酒,惡性循環。”
我愣愣地看著她,“這種話題好像一點意思也沒有。”
“還是睡覺開心。”她重重點頭。
我們就又翻身下去,躺在被窩裏,我翻身抱著她。
“你可以把我暫時當她,”她說,“但是注意別捅進來。”
“現在估計沒那心思,”我說,“我肯定得先問問她和誰好上了。”
“如果是問我的話,我現在是和你躺在一張床上。”
“倒也是,”我愣了一會兒,“死循環……”
“所以別廢話了,睡覺吧……”
我們便又睡去。
我以前一直以為睡覺至多是一種事務性行為,就像餓了要吃飯,電池沒電了要充電,睡眠質量的好壞最多也就像拿米煮飯,充其量是煮得生點和熟點的區別。沒想到突然有一天睡眠本身搖身一變,變得包羅萬象、金光萬丈,變成了宇宙本身,與之相比,那些平常睡眠為之輔助的吃喝拉撒、工作生活,全部顛倒了過來,變成了可有可無的點綴,這樣一來二去,她也傻了。
“要不,我們掉頭睡吧?”
“掉頭睡?”
“你睡這頭,我睡那頭,起碼不會睡得這麼昏天黑地吧。這樣下去不行啊,上班也沒心思,和同事八卦也沒興趣,滿腦子就是想睡覺,和睡覺相比,其他所有事都變成狗屁了。”
想想也是,作為折中辦法,或者說,作為一種矯枉過正後的循序漸進的修正行為,我接納了她的建議,沒想到非但沒有起任何作用,相反的……
她的腳貼著我的臉,白皙、柔膩,腳趾修長。
“喂喂!你硬了!”她在那頭嚷道。
“那我有什麼辦法!”我叫道,“又不是我想讓它不硬就不硬的,況且它硬隻代表了兩件事,第一,我是個正常的男人;第二,你是個漂亮的女人,難道它不硬你反而會高興一點嗎?”
被我一通吼後,她愣愣地想了一會兒,“你說得也是……”
但這個問題總得解決,我是說,我們怎麼樣也必須麵對。如前所說,她是個漂亮女人,我是個正常男人,我們睡在一個被窩裏,不發生點什麼簡直過意不去,非但過意不去,簡直不可思議。而且即便說出去,也沒什麼可光榮的,甚至招來笑柄都有可能。
於是,我們有了一次非常真誠且懇切的會談。
那是在半個月之後的一天,我們還是照常鑽進被窩。關了燈,麵麵相覷,按照平常,沒多久她就會轉過身去,我翻身抱著她,或者我翻過身去,她轉身抱著我,我們攜手一起趕赴另外一個昏天黑地的世界。但那一天,不知怎麼的,我們誰也沒領先轉身,而是愣愣地,繼而靜靜地看著對方,然後,空氣的密度隨之發生了一些小小的變化。
“你是把我當一個大娃娃了吧?”黑暗中,她看著我,輕聲問。
“我當然是想和你睡,怎麼可能不想呢?”我坐起身來,“你這麼漂亮,別說我現在單身,就算我現在有女朋友,你這麼光穿一件內衣在我被窩裏,我能不能把持得住都很難說,應該說根本把持不住,很有可能頭腦發熱,就這麼先把你睡了再說,問題是……現在的情況好像微微有所不同……”
“不同在哪裏?”她也索性坐起身擰開燈,我們在床上拿被子窩著腿,蜷著身子相對而坐,一副親切會談的樣子。
“不同在我們是各自失戀後睡在一起的,”我說,“我們因為各自失戀睡不著,這才抱在一起睡。然後沒想到睡得這麼好,好到撲朔迷離,完全搞不清楚原因,也不想搞清,就是好好好,好透了。”
“完全同意。”她說。
“但我要是和你睡了,”我說,“不說你怎麼樣,作為我來說,肯定就愛上你了。不用問,我自己心裏一清二楚,這根弦就繃在那裏,一旦斷掉,勢必愛上你,一發不可收拾。而作為你來說,能這樣跑過來和我睡,起碼是不討厭我的,很有可能這樣一來,我們就順其自然地談起戀愛了,問題是……”
一旦談戀愛。
“我們勢必會有矛盾、有爭吵,我會有我考量的東西、現實性的東西。而對你來說,一不開心就跑出去喝酒,喝完回來哭哭鬧鬧。這樣一來,我們還能不能有現在這樣的睡眠就很難說,非常非常地難說。”
她陷入沉思。
“而且不管怎麼說,我們是因為雙方都被自己的另一半甩了才在這裏,如果一來二去地談起戀愛來了,不管怎麼說,好像總有點……”我想不出一個詞來形容。
“low?”她小心翼翼地總結。
“Exactly!”我說,“但那倒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我們要在談戀愛和繼續保持這種睡眠之間做一個選擇。”
“那還是睡覺吧,”她想了一會兒說,“實在談不動。”
“我也談不動……”
從那次以後,我們睡得比以前更加活潑開朗、興之所至、肆無忌憚起來,我們開始變換著各種姿勢睡,有時候掉頭睡,有時候她趴在我腿上睡,我們蜷縮在躺椅上抱成一團也能睡個死去活來。甚至有一次我們在床上看電視,我睡著了,她把我的肚子當餐桌,在上麵放著一袋生煎,吃著吃著
就昏倒似的睡著了,我第二天醒來愕然發現肚子上竟然有半袋生煎。
我們時常看著看著電視就都陷入昏迷,電視開一整夜,我決定改掉這個浪費電的壞習慣。有一次我們正好分兩頭睡,我起身關電視,那次不知道是遙控器沒電了還是失靈了,按來按去按不掉,我就起身,“跋山涉水”地爬到床尾,按下電視開關。
“你按到我胸了……”我一低頭,她看著我另一隻手,麵無表情地說。
“啊,是嗎?對不起對不起,”我大驚,“沒想到這麼如履平地……”
結果當然是被打了一頓。
“我覺得你還是找個小姐吧,發泄一下,”她有一天跟我說,神情相當悲天憫人,“每天這麼硬著一晚上,別說你了,我都替你難受。”
“說得對,好主意,”我說,“馬上照辦。”
那天趁她下班回來前,我在家用手將之排放出去。她回來後,一進門就興高采烈地問我,“怎麼樣怎麼樣?爽嗎?”
“爽。”我說。
“說說細節!”
“要說細節那可真就太色情了,”我開始繪聲繪色地胡編起來,“一進門那個姑娘就給我做了個水磨,你知道水磨嗎?就是我躺在一張皮床上,她用潤滑液澆了我一身,然後脫光了身子在我身上蹭來蹭去……”
“嘖嘖,”她讚歎道,“她胸大嗎?”
“和你比嗎?”我做出一個防衛的姿勢,她作勢要打我。
“接下來她問我要換哪種製服,是護士?空姐?還是警察?”
“你選的哪種?”她又興致勃勃地看著我。
“我倒無所謂,在這方麵我倒沒什麼特殊的癖好,不過反倒是你,”我說,“為什麼感覺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唉……你不知道,女人也是有需要的啊。”說完,她一副不勝苦惱的樣子。
“勢必談戀愛!”我伸出手警告她。
於是她就這麼定定地看著我,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我們就這麼睡著,每天下班她都跑到我這裏和我睡,睡變成了我們的主要活動。相比之下,晚飯以及晚飯之後的休閑活動都顯得興味索然。睡,就是睡,狂睡,往萬事皆休了睡,就這麼秋去冬來,她在我這裏睡了小兩個月了,我們之間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不可思議。
兩個月後的一天,她下班從外麵回來,眼睛是腫著的。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在公司的業務活動上碰到她前男友了(她和她前男友是一個集團的),她發現她還是愛他,想回到他身邊。問題是一來人家那時候已經開始交往新的對象了;二來人家明確表示,不可能了,即便還喜歡她,考慮到結婚,寧願選擇現在這個。
“你那個時候喝酒到底鬧成什麼樣子?”我忍不住問道。
“差點把家拆了。”她說。
“謝天謝地!還好沒和你做愛!”我說,“不過你有多想挽回他?想挽回到結婚的地步?並且保證以後真的再也不鬧了?”
她點點頭。
“好,我幫你。”
我問她前男友生日還有多久,她想了想說還有一個多月,我說正好,你明天去買支錄音筆,新的,貴點也無所謂,然後每天在這支錄音筆上給他錄一段話,說什麼都好,說多久都行,反正是你想對他說的話,然後到他生日的那天,把這支錄音筆當作禮物送給他。
“這……這能管用嗎?”她定定地看著我。
“如果是我……別說是我,我想是正常男人都會崩潰的吧,”我說,“更何況人家說還喜歡著你。”
“那如果還不管用呢?”
“那就徹底沒戲了,我勸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另做打算。”
她非常聽話,第二天就跑去電腦城,買了一支巨貴的錄音筆。從那天開始,她就拿著那支錄音筆,終日在我房間裏遊蕩,對著錄音筆喃喃自語。我那個時候在廣告公司做事,有時候也帶工作回來,碰到那個時候,我也盡量小心輕聲地在鍵盤上打字。大多數時候,我不是在沙發上看雜誌,就是無聲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耳中不斷傳來她忽遠忽近的訴說聲。有時候她會說著說著突然毫無征兆地按了STOP鍵,一個人蹲下來,氣也喘不上來地痛哭起來,我就跑過去,抱住她,拍著她的肩膀,任由她的淚水把我肩膀這裏的衣服通通打濕。有時候碰到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完全詞窮的時候,她就對著麥克風哇啦哇啦地唱歌。
所幸,不管怎麼樣,她堅持了一個多月,在她前男友生日的那天,把錄音筆送到了他公司。她回來之後,我們在樓下的飯館裏小小地慶祝了一下。“這輩子從來沒做過這麼有毅力的事情。”她拿著啤酒杯道。
“不是說好不再喝了嗎?”我說。
“就這一次,最後一次。”她說,“今天開始,不管他接不接受我,我都再也不喝了。”
那天,反而是我喝醉了。回去之後,我把自己關在廁所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任憑她怎麼敲門都不開。一個小時後,我神色如常地走出來,她小心翼翼地打量我,問我還好嗎。
“好。”我說,“太爽了,從來沒這麼爽過。”
一個星期以後,她下班回來告訴我,她前男友找過她了。不出我的意料,聽完那累積了一個月的負麵情緒之後,那男的果然崩潰了,找到她和她說,想和她重新開始,和那個女的也斷了。如果她真的不再喝酒了的話,甚至都不用重新開始,他們馬上結婚。
“這是我在你這裏待的最後一個晚上了,”她低著頭,輕聲道,“明天之後,我就回自己家睡了。”
“好。”我說。
那天晚上,我們如常地吃晚飯,輪流洗澡、上床。我以為我們還能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樣,相擁著睡得酣暢淋漓,但出乎我們的意料,我們再也沒有睡好過。我們從看著對方,到不斷地翻滾,變換著睡姿,終於我們承認了一個事實。
我們舍不得睡。
而作為我們能互相擁抱著沒心沒肺地睡到天荒地老的日子,也一去不複返了。
我們抱著對方,開始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我警告她以後再也不許喝酒了,她說那婚禮呢,婚禮總得喝,我說婚禮拆的也是酒店的房間,問題不大。她說你以後找個什麼樣兒的要給我看看,我說我沒想好呢,我本來是想找你這樣的。
那為什麼不是我?
因為我們遇到的時候太不對了,我說。
到了天亮前,我們總算似有似無地睡了過去,等我再睜開眼的時候,她已經離開了,就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後來我收到過她的一個電話,說她結婚了。再後來,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這十年來,我交往過不少女朋友,單身的時間也相當長。總的來說毫無規律,有女友的時候也不見得睡得好,單身的時候也未必睡得差。但每當差到不可救藥的時候,我總會不自禁地想起她,想她在幹什麼,有沒有在給孩子換尿布,會不會在偶爾失眠的日子裏,悄悄地想起我。
畢竟,我們有過一段美好的時光。
男人
做人有三種境界,第一層: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第二層: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第三層:還是見山是山,見水是水。感情這個東西也一樣。
當我們還是少年時,我們會在愛情中傻傻地付出,付出後又惴惴不安,在這個過程中每個人都在慢慢地修煉自己。但有一天你發現原來對方在玩你,於是你進入了第二個階段,就是你打你鬧,你被人坑被人甩,曆經愛情中的各種廝殺、糾纏、博弈、較量,在這個曆程中自己的心慢慢被修複和治愈,慢慢變得強大。內心強大之後就到了最後一個境界,你喜歡一個人,全心全意付出,不在乎衪對你如何,也不在乎所謂的回報,這就是正能量。愛情的本質是付出,可惜很多人把它當成了鬥爭遊戲。
第三種境界很難,因為你必須遇到和你同樣心智的人,你們都帶著一身的傷,都知曉玩心眼是小兒科的東西,兩個人真誠以待,這是一種願景。所以,如果你曆經種種看透了愛情的美好和醜惡,你依舊選擇相信它,依舊對愛情抱有期望,我覺得你的勇敢特別好。
靈魂伴侶
人們在追尋愛情、相信愛情、不相信愛情、又相信愛情的過程中所追求的,就是靈魂伴侶。如果你遇到一個人,他讓你產生一種感覺:這就是我一生都在尋找的那個人。恰好對方也是這樣的感覺,並且這個感覺始終持續著,那麼這個人就是對的人,哪怕衪不是最後在生活中跟你走下去的那一個。但有過衪,你起碼對待愛情是積極的態度,會有溫暖美好的印象。這就夠了,愛情原本就該是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