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弦與二十四橋
——第九屆“中國音樂金鍾獎古箏比賽”觀感
2013年10月19日午夜23點,當最後一位選手精神抖擻地走上賽場,評委們已經昏昏欲睡了。觀眾席上除了精神貫注堅持不懈的家長之外已經沒有什麼人了。報幕員把36號叫成35號,當然也是神誌不清的表現。一天下來聽了三十六位選手每人二十分鍾的演奏而且對規定曲目都倒背如流的評委,個個疲憊不堪,而明天這一切又將重新開始。這是揚州“第九屆中國音樂金鍾獎古箏比賽”的第一天。
複賽二十分鍾的曲目,到了半決賽和決賽還要遞增。一個選手全部走下來,各輪曲目加起來的總長度相當於開一場音樂會。按“台上一分鍾台下百遍功”的時量推算,選手們練習的時間不知要追加多少倍才合適。“習之又久,至精熟不失毫芒,乃始出而行世。”[清]彭士望:《九牛壩觀抵戲記》,王榮初,蔡一平選注:《清代散文選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11頁。知道了比賽程序,就知道金、銀、銅獎的含金量了,也就能知道業界之所以高度重視並把其視為最高獎的原因了。“金鍾獎”是中宣部批複的唯一的“國家級”音樂大獎,這個金字招牌自然有高技術含量的支撐。“第九屆中國音樂金鍾獎古箏比賽”由中國文學藝術聯合會、中國音樂家協會、中共江蘇省委宣傳部、江蘇省文學藝術聯合會主辦,江蘇省音樂家協會、江蘇省演藝集團、揚州市人民政府承辦。
經過了預選賽、複賽、半決賽、決賽的四輪選拔,金獎最終由中國音樂學院的劉穎獲得,中央音樂學院程皓如、高陽獲銀獎,崔杉(中央音樂學院)、任洲洋(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音協選送)、夏菁(中國音樂學院)獲銅獎,陸莎莎、吳昊(上海音樂學院)、崔曉彤(陝西省音協選送)、鄧群(上海音樂學院)、白洋、孫金陽(中央音樂學院)獲優秀獎。
箏界號稱“百萬雄師”,其實這是個“虛數”,“實數”是“五百萬”!想象一下,一個國家竟然有五百萬人手揮箏弦,真是不可思議,這相當一個中等城市或一個小國人口的總和。號稱僅次於鋼琴“種群”的“亞種群”,其自發的普及率說明了習箏在“物競天擇”的藝術教育格局中玉樹臨風的地位。從這個意義上講,坐在評委席中各個音樂院校的教授不啻都可以被尊為“諸侯”,而揚州這座有著三百多家箏廠、年產值超過四億的城市,也就成為名副其實的“箏城”。這樣說來,才能理解為什麼曆屆“金鍾獎古箏比賽”都在這裏兒舉行。揚州人一年中聽古箏的聲音比聽汽車喇叭的聲音還多,對他們來說,終年繚繞的箏樂就像空氣和水一樣,真該把“玉人何處教吹簫”中的“主奏樂器”改改了。朱弦散落紅袖香
欣賞音樂有一種原始的不可替代的方式,如同美術史不是一部印刷畫冊一樣,音樂也絕不是一張刻壓光盤,非要在現場才能聽到生命律動。參與箏賽,既可以欣賞高手如雲的演奏,也可以檢閱積累數年的作品,還可以檢視專業教育的理路,更重要的是,麵對一群風華正茂的新生代,能夠迎麵接受非要麵對麵才能感受到的充盈於一個龐大“器樂種群”中的強大氣場。箏界已經進入到風格大變的時代,新一代樂手的詮釋已經有了另起爐灶意義上的新語彙,換了一茬人的背後自然是整個社會環境和文化環境的飛速變遷。青年才俊是社會文化繁榮的標誌,他們為當代樂壇提供了讓人覺察不到卻拂麵而來的現代氣息。虎虎生風的年輕人已經成熟(成熟期越來越短),沒幾年就可以用其中幾位代表性人物的名字命名一個“箏代”了。
一線選手最惹眼的群像就是清一色的年輕女孩,這已是整個表演藝術界的縮影。當一個美好形象與一件彈出美好聲音的樂器連著一起,確實產生審美愉悅,同時感受到擇業背後的社會趨勢:音樂讓男人走開!把握大局能力越來越強、力度起伏越來越大的女孩,演奏十幾分鍾結構長大的樂曲,個個表現出不凡的駕控能力。這種“現代性”每每讓人從“轉軸撥弦三兩聲”到“曲終收撥當心畫”的一係列轉折中,感受到恰到火候的層層推進與風生水起的掌控分寸背後的意誌力。
借用英國音樂學家布萊金“人的音樂性”概念描述“中國人的音樂性”,我們該用怎樣的關鍵詞來描述“新生代”表演群體的特色?所謂“人的音樂性”就是一種與生俱來、集體無意識的自然流露,如同非洲人的節奏感、意大利人的浪漫、德國人的理性。中國人的“音樂性”就是深入骨髓的韻律感和超級浪漫。大多數姑娘在拋揚長發、雙臂緩垂時,都會令人感到中國人內心深處的情結——那種源自詩經、楚辭、樂府、唐詩、宋詞的浪漫。這是一種於舉手投足之間自然而然生發的表情,用得上齊如山概括京劇的話“無聲不歌,無動不舞”。纖纖玉指順著一縷縷箏弦、一排排箏柱滑下去,產生了層層疊加的勢量,斑駁激射,穿雲裂帛,在音勢中帶出的非如此不可的舞蹈化肢體語言,定格於所有選手的婉約與豪放之中。選手低首撫弦,觀眾魂飛天外,萬物不可複辨。恍惚間你會覺得眼前的虞姬已經變成了楚霸王,或者剛剛唱完“綠肥紅瘦”即可開唱“生當為人傑”的李清照。她們以數得清的方式彈箏,卻以數不清的肢體語言解讀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