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六分醉意(2 / 3)

人人都愛聽順耳的話,要說我的長相,實在不敢形容,天庭雖然飽滿,可後腦殼卻過於平緩,或者說是缺少力度,反而顯得一張大臉在前,猛一看有幾分氣勢,但從背後再看,就顯得猥瑣了。

火爐上的磚茶燒開了,壺嘴子吹出了哨聲,水汽在屋子裏飄散開來,茶香也隨之鑽入人的鼻孔。趙黑就說這麼坐著說話,總覺得缺點什麼。又說外邊天氣這麼冷,咱們還是喝點酒吧。這次他沒有征求我的意見,指使黃臉婆切了一大盤豬血和麵糊灌蒸的血腸,放在鍋裏蒸熱了。

很快茶酒灌腸和一盤爛淹菜擺到了炕頭的小方桌上。趙黑要我脫鞋上炕坐,我隻好從命。等我們喝了幾杯酒,品上濃濃的磚茶,趙黑才亮出了要探討的問題。

問題是農村要全麵推開聯產承包製,公社已經開過幾次會,周邊有個別村子都已經實行開了。一碗村遲遲沒有動,主要因為趙黑另有想法。他認為分包到戶,家家單獨幹,你家一頭驢,我家一頭牛,生產隊還不是名存實亡了。那麼,隊裏的集體資產也就無法保障,更別說發展。所以趙黑一直對上不表態,對社員不公開。可是紙裏包不住火,村人從周邊知道了這事,加上有線廣播的報導,人心開始浮動,有人還來催問過趙黑,說別人都開始搞了,咱們村為什麼沒動靜。趙黑召開社員大會,說別人是別人,咱們是咱們,別人搞是因為他們窮,咱們不搞是因為咱們今年的分紅比去年更好,更好了為什麼還要分個七零八落,那不是自己拆台子嗎?公社說各村可以在運用政策上采取自覺自願的原則行事,咱們村我決定堅決不搞聯產承包,繼續實行集體勞動管理,按勞按比例分紅分配,保證公道合理共同富裕。在明年,我有信心讓大家一個工分能拿到兩毛錢……。

趙黑的態度引發了社員的議論紛紛,為了宣傳和穩定人心,他加大了今年的分配力度,把收入的絕大部分都分給了社員,一碗村人均收入又一次在全公社撥了頭籌。可是,一碗村逆著國家政策,將來會怎樣?趙黑心裏也沒數。

趙黑問我,我一知半解似懂非懂不懂裝懂地說了一通。趙黑說:“要是農田都分給了社員,那麼生產隊算個什麼名分啊?是不是要把集體的資產也全分給個人啊?“我說:“差不多吧,就是那麼回事。社員各種各的地,各操各的心,生產隊到時隻是居住地名稱罷了。“趙黑不吱聲了,吸著卷煙,半天才說:“那且不是又要回到舊社會!“我說:“這可不一樣,舊社會是地主的地農民種,現在是國家的地集體種,將來是國家的地個人種,中間有著本質的區別。“我意識到自己說話上遣詞造句酸文假醋的毛病又開始了,忙補充道:“這個本質區別,就好象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之間的區別;好象革命和反革命的區別一樣根本。“趙黑為我繞口令似的解釋笑出了一種表情,說我過去說話就文,但沒這麼多理論氣,現在說的多好,多有水平。我有點不好意思了。趙黑說:“本質就是根本,根本就是本質,要是根本不變,其它的又能變到哪裏去呢。你說對不對?“我說:“對,對,對,就這麼個意思,你的解釋,比我們老師一點都不差,而且更通俗易懂。“趙黑嘿嘿笑著說:“啥呢,我咋能和人家比啊,學問就是學問,站在樹上的就是比站在樹下的看得遠。那些中央領導,人家站在那麼高的崗位上,看的是全國。咱們算什麼!過日子就考慮著吃飯睡覺,種地時看的是牛屁眼……。“

我們喝著酒樂樂嗬嗬聊得挺投機。趙黑的半邊好臉開始泛紅,另半邊疤臉被酒精刺激的發癢,問黃臉婆要了根挑毛衣用的竹簽,自己拿了,有一下沒一下抽打。

從趙黑家出來,我已經有了六分醉意,不想回家,一個人在村裏胡走亂串,就來到了晴梅家的院子。晴梅正在院子裏洗衣服,洗出的衣物在一根橫跨南北的鐵絲上還沒有凍硬,往上散發著白色冷氣。她家的那隻永遠認不住我是誰的黑狗,脖子上套著鏈子,呲牙咧嘴嗚嗚迎了上來。晴梅趕緊跑過來把狗打進了窩,和我一對麵,早已是滿臉彤紅。我的心一下子熱了,感到身體裏有盞燈瞬間亮了,照得天地為之透明清亮,如陰雲後的太陽。

晴梅娘頭上罩一塊毛巾,正在南房中收拾什麼,聽見我的聲音走出來,熱情地招呼我到屋裏坐。我隨晴梅進了大屋,她最小的弟弟正吸溜著鼻涕爬在炕上寫作業。晴梅又把我讓進了她的閨房。說是閨房,不過是套著外屋的一個小裏屋罷了。閨房中過去的土炕被拆了,一張雙人床靠牆擺著,床上的被子疊得很方正,還用一塊白單子罩住。單子上一枝繡成的紅梅花兒格外逼真醒目。床的左邊,木凳當架,花布做簾,上麵放著兩個紅木箱。箱上擱一件鼓鼓囊囊的花棉襖,和幾本翻看的有點破爛的書。我掃視著,同時想起一大堆往事,加上酒與感情相互衝突,人就有點發呆。

晴梅一臉甜甜的表情,安排我坐下後,又說是要找柴禾生爐子。我連說不用,晴梅說:“你是喝了酒不覺得,這屋子裏其實很冷,別把你凍感冒了。“我想幫忙,被晴梅阻止了。

當年的農村,燒煤是很奢侈的取暖方式,更多的人家都是用柴草做飯皆顧燒炕,炕熱了家也就暖和了。晴梅住的是裏間,沒有土炕,所以隻能架著鐵火爐子取暖。爐火生著先往家裏吐煙,跟著柴禾轟轟地燃燒起來,放在柴上的煤塊便被引燃,熱量隨之擴散開來。晴梅臉上的紅色溫潤了不少,我借著酒勁在地當中放肆盯著她看,帶出了喝多酒的樣子。晴梅找來了新炒的葵花籽,又將一盒平時很難見到的紙煙遞到我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