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梅差不多是第一時間就知道我回來了,茹茹結婚的那天,她到圍觀的人群中走了一遭,沒有看見我的影子,回家取了一樣東西,用報紙包好了夾在胳肢窩裏,腳步匆匆往我家走來。
妹妹眼尖,臉上洋溢著玩劣的微笑告訴我說:“哥,我們的準‘嫂子‘過來了。“我直覺地領悟她是指誰了,卻以為隻是玩笑,隨了話音目光一瞥,就看見了快步進院的晴梅。我來不及多想,也不知道為何逃避到裏屋,並栓上門,囑咐妹妹說我出村了。
農村人家的屋門,除了晚上要上門栓,一般都是虛掩著,冬天為了保暖,周邊總要圍上一圈布條用來擋風塵。門楣上的玻璃對著院子,一般來人屋裏可以一目了然,屋外的人貼近了才能看清裏邊的情形。
晴梅在門玻璃前往裏看了一眼,發現沒有我的影子,一時進退兩難。妹妹的演技不錯,招呼晴梅進屋,還拿出家裏為過年買好的糖果招待她。關於我行蹤的回答更是天衣無縫,還對我野跑表示了看法,認為那是無聊之極,是上學後患上的酸毛病。
晴梅沒能逮往我,和妹妹啦了幾句閑話就告辭了。手裏的東西經過一番猶豫後給我留了下來,臉上還紅騰騰的叮囑妹妹不許打開看。臨出門時,她還留話說找我有事要幫忙。
我在裏屋大氣不敢出,隻聳了雙耳聽著,想晴梅所說的事,不過是留一個借口而已。
晴梅走後,我出來打開報紙包,幾幅繡花鞋墊,兩雙納得精巧細致的黑麵布鞋。
妹妹說:“哥,要說晴梅姐對你真夠意思,你今天的表現可是挺那個啊!你是不是想當陳世美啊?還是……。“我說:“我誰都不想當,隻想當我自己。“我的回答是搪塞,也是狡辯,更是一種自我安慰和開脫。
晚上,母親回來看見擺在炕角落的鞋和鞋墊,心裏明白是誰的傑作,收拾進躺櫃裏,並沒多言。直到忙完了家務,才過來把我叫到妹妹的房間,從櫃子裏取出那兩件東西,一邊翻看一邊誇說:“你看,晴梅這鞋底納得針線多好,這花繡得跟真的一樣。唉!要說村裏這些半大女娃子,說實話,還是屬晴梅這娃乖巧懂事,可惜是個農村戶口,個子也有點低。玉明,你今天給媽說個實話,你們倆個的事,你究竟是咋想著呢?“我為難地說:“媽,我能咋想呢,要是我還在農村拉牛種地,一切倒簡單了。可現在,我也不知道該咋辦才好。“母親說:“這兩年你們都出去念書務工,家裏的事多虧了晴梅的幫忙。那次媽發燒,人家又是買藥,又是上門做飯,伺候了我好幾天。“我緊抿了嘴唇不作聲,心裏無所針對地生成一絲不是滋味的恨意。母親說:“女大眾人求,媒婆幾次上門給晴梅說媒,人家娃硬是不答應。要說這娃,心事對你重著呢。你是不是給人家承諾過什麼?你們之間的事,你心裏要有個譜才行。“
母親的話沒錯,可我心裏矛盾呀,跟晴梅從小的“愛情“不是一道算數題,不是三下五除二就能出結果的,更別說把她從我的肉體和精神裏排除掉,這中間有刻骨銘心的東西存在著。
我說:“媽,你說的我都知道了,下學期我就要畢業,如何分配,是我現在最愁的事情。現在我還沒有心思來考慮這個問題。“母親的思路被我岔開了,關切地說:“大學生分配,那都是國家的事,你愁什麼?“我說:“我不想隨隨便便等結果,我想留在省城。“話就有點野心勃勃,母親都感到意外,懷疑地問我有什麼辦法?我想到了文倩的話,就順口說:“有一個同學答應給我幫忙,她們家很有背景的。“母親認真地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要真能留在省城,當然是最好了。“
母親又瑣碎起來,讓我開學時把家裏今年殺下的豬蹄和豬肘子,給幫忙的同學帶上。我說同學的家並不在省城,拿在學校咋吃。我就差一點說出文倩的名字和身份,母親再沒說什麼,替我收起了晴梅送來的東西。
隨後的幾天,我沒有去晴梅家,而是按父親的安排,又提了兩瓶酒幾盒煙,去拜見了隊長趙黑。趙黑家大門敞開著,我直接走了進去。推開家門,隻見趙黑躺在炕上,黃臉婆腆著肚子在灶前洗鍋,三個兒子有兩個在炕上,一個在地下,玩著一個吹圓的氣球。整個屋子裏充斥著燴酸菜的味道,和爐塘中冒出的柴煙味。
我進屋後第一個感覺,就是趙黑家的日子,在過去的一年裏似乎一點變化都沒有,難道他真是個不謀私利的好隊長?
趙黑從枕頭上仰身而起,好臉掛出了明顯的高興,灰布袋臉比過去變得更加僵硬,顏色也黯淡了許多。我問候了幾句,把手中的禮品從包裏掏出來,放在牆角的紅躺櫃上。趙黑就埋怨我父母的不是,讓我走時把東西全都提回去。我笨拙地講了幾句感恩的話。趙黑便不與我理論,招呼我炕上坐,說昨天家裏剛蒸了豬灌腸,讓黃臉婆給我熱一盤,又親自下地開櫃子取酒,要與我再喝幾杯。我連拉帶揪外加解釋,阻止了他的熱情安排。
趙黑說:“不喝酒也好。讓你姨給熬上一壺磚茶,咱們清清醒醒說一會話。“我本想稍坐片刻就離開,沒想到趙黑今日熱情高漲,說有好多的問題想與我探討。沒辦法,我隻能坐下來聽他說話。趙黑說他上次住院,和一位知識人同一個病房,跟人家一交流,真是受益匪淺。說農民落後在不識字上了,一天隻知道麵朝黃土背朝天的瞎受苦,連上麵變化了的大政策都不知道。我問是什麼政策?趙黑思索了一下反問我。我說學校裏都是點學生,對外麵的事關心的少。趙黑“噢、噢“點頭,避而不答我的問話。話就又扯到了村裏的人和事,說劉三亮是一頭倒長毛的狗,順著毛皮撫摩還能將就。我有意無意又提起了高遠方,並說了此次回村路上的事。趙黑敷衍了幾句。
我們說到了趙家老五,趙黑老婆插話進來說:“快別說他五爹了,那是個白眼狼,自結了婚再沒回來過,連個信都沒有。不像你還每年回家來。“我說老五已經工作了,我隻是個學生,兩個人情況不一樣。趙黑接過話說:“老五現在是在銀行上班,聽說還當了行裏的什麼主任。你說的對,工作和上學是不一樣的。再說我們父母都不在了,我這個當哥的畢竟隻是哥。“我話有所指,說古書上講,父母不在了,長兄為父,長嫂為母,又說趙五子的出息,那都是趙黑兩口子的功勞。趙黑被我的恭維燙了一下,說:“你這娃,和村裏同齡的年輕人就是不一樣,上大學鑽學問,人就變得會說話了。“我謙虛著,趙黑繼續說:“不管咋說,我們老五是有了點出息,這歸根到底還是人家自己努力的結果。“我點頭附和,話就轉到我將來畢業分配的事。趙黑說我的長相,一看就是個有福人,將來畢業了,一定會有個好前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