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隻是一夢。許久以前,在那個小小的村落的一個清晨,受驚的馬匹飛馳而過。然後一整個冬天,她都隻能躺破敗的土炕上,透過窗子,看在淩亂的院落裏那株美麗的鈴蘭,遠遠的是阿哥在漫山遍野裏奔跑的身影。娘總是無奈又疼惜抱住她,叫著囡囡,囡囡。然後就會給她講那個美麗的故事。一隻北來的黃雀在院中撒下一粒種子,當開出朵朵玲瓏的花枝時,便有了跟那株鈴蘭一般嬌貴的寶貝。娘的手總是那麼粗糙溫暖,聲音也總是那麼溫柔。終於家裏為了給她治病,已經食不裹腹了。胸口莫名的痛徹心扉,眼前模糊晃動的,是牙婆子蒼老猙獰的臉孔“這麼周正的孩子死了可惜,不如賣給我,送到城裏也許還有救。”記得離家那天也是下得滿天飛雪,爹爹偷偷躲在門後摸著眼淚,娘的悲切嗚咽得斷腸聲一直在耳邊回響。
迷懵著睜開眼睛,隱隱約約地聽到有人歡呼著“醒了,醒了!”
“三小姐……您可醒了。”
紅雲站在床邊,正從鈕扣上抽出絹帕,擦著眼淚。
“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哭什麼?”安安強笑著,隻覺渾身虛弱綿軟得厲害。
“三小姐,您可嚇死我了。”
正說著,一個穿著白袍的中年男子急急走了過來,他先取出測溫器,放在安安口裏,用聽診器聽了五分鍾脈後,然後取出看看,是三十九度。便對身旁的護士道:“再燒下去會危險,得需打一針。”
護士依言準備好了藥針遞給了他,安安隻覺得在明皇皇的水晶燈下,那針頭散著陰冷的光,象隻邪惡的張著大嘴的怪獸向她撲來,
不期然她驀地坐起身慘呼:“不要,不要過來,走開!”
“顧小姐,你現在燒得很厲害,再不止燒會有危險的,必須得打一針才行啊。”護士連忙上前要伸手按住她。
“不,我不需要,不用你,你走開!”踉踉蹌蹌的走下床,卻發現這並不是自己熟識的環境“紅雲這是那?極夜呢,極夜在那裏?”
軒轅司九推開門,正看見安安隻穿著蕾絲的睡衣,微棕的發披散了一臉,麵色雪白赤著腳站在地毯上。
“怎麼回事?”飛揚入鬢的眉峰蹵起,帶著跋扈的煞氣。
“顧小姐不肯打針,我們也沒有辦法。”醫生立時卑躬屈膝的低下了頭,諾諾開口道。
“你怎麼也鬧小孩子脾氣?不打針病怎麼好。”冷漠的眼中閃過一絲饒有興致的笑意,眉已漸漸舒展開來。
“不,不。我不需要,我很好,很好的。”慌亂的搖著頭,梨窩深深,眼波蕩漾,深不見底的悲懼潛藏其中,竟美得淒灩驚魂。
“過來。”猿臂一探,安安已顫抖著落入了他的懷中。
“不要,不要。”記憶中的小女孩蜷縮成一團,沙啞得哭求著,可是那冰冷的針還是毫不留情的刺入了身體,發寒的痛入骨髓。玉臂緊緊擁住了軒轅司九,好似抱住唯一的救生浮木,若隱若無間也抱住了他心中最柔軟的一角。
“乖一點聽話。”憐惜的回抱住安安,溫柔的語氣讓屋內的所有人不禁側目。
打完針所有人都識趣的退了出去,軒轅司九把她抱上了床,輕輕的給她蓋上被子,動作溫柔得自己也不覺察。陷落一片軟軟的安安,盈弱的讓人心驚。身子依然止不住的輕顫,連著長長的睫毛也好像花間飛落的蝴蝶翅膀,輕輕抖動著,在蒼白的臉上留下晦暗的陰影。
“我不知道原來大名鼎鼎的顧三小姐這麼害怕打針。”伸手替她理了理額角的亂發,順勢拂住了她燒得滾燙的額頭。
“這是那?”張開眼,一泓秋水泠泠網住了他。
“西郊的宅子,我說過要帶你來賞梅的。”
“是嗎?可惜我現在病著,怕是賞不了了。”笑意,像石子落入平靜湖水中,蕩漾著淺淺泛開,掩不住濃濃疲倦的失望。
“誰說的,你等著。”
剛要起身,一隻手怯怯的從鴨絨被裏身了出來,扯住了他的衣角。
“怎麼了。”
“別走,我……怕……”
舊日的噩夢席卷而來,恐懼趁著病痛瘋狂肆虐。不要孤單一個人,哪怕眼前的是血腥惡魔,也希望他陪伴身旁。
“別怕,我不出去的。”安撫著輕輕拍了拍絨被,他來到門前,喚進嚴紹,悄聲交待著。
安安躺在席夢思大床上,出神的四望著。頭頂的床帳是紅白蘭混色的縐綢,屋頂金色的意大利水晶蓮形吊燈,牆壁中內嵌的精致的壁燈以及優美的外國油畫,琉璃鏡的金絲楠木穿衣櫃,紅色的英國地毯,金絲絨沙發,紅木雕花的門,中西合壁得雍容典雅,富麗堂皇。
“看什麼呢?”軒轅司九斜靠在她身旁,低聲問道。
“這裏很漂亮。”
“還有更漂亮的。”
門應聲而開,傭人們魚貫而入,手中捧著琺琅器的花瓶,瓶中一枝枝梅花,娉婷綻放,一時間滿室寒梅幽香襲人。
“是吧?”
“嗯。”孩子似的獻寶神情取悅了她,大大的酒窩下,開懷笑意楚楚動人,呢噥的細語飽含風塵魅惑。
“你喜歡就好。”情難自禁的緩緩俯下昂揚身軀,吻上了病得蒼白的櫻唇。
瘦弱的身姿曲意迎合,心中卻為那滿室流香的傲骨低歎一聲,
我是曲江臨池柳,這人折了那人攀。 恩愛一時間。
西園的清晨,寒冬的冷意絲絲入骨。嚴紹穿過走廊,停在門外,仔細聽了聽聲響,才外敲了門。
“ 進來。”
一進室內,一股暖意撲麵而來,陽光順著織錦繡的窗簾零星的散了滿室。 安安一身湖水色的旗袍,拿著一把白玉梳子,站在穿衣鏡麵前,梳著卷發,眸光流轉間卻對著鏡子裏的軒轅司九,秋波微送,楚黛輕舒。軒轅司九正整理著軍裝,看著鏡子,也是一笑道:“鏡中比目。”安安隻低下頭,細語道:“有人呢。”
嚴紹看見他冷列無情的麵上難得的淡淡溫柔神情,卻從未在其他女子身上見過。暗歎了一聲,才開口道:
“九點有個會議,車已經給您備好了。”
軒轅司九隻應了聲,便伸手去拿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