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慶進城(2 / 3)

周主任大名周正平,矮胖的身材,禿禿的頭頂,一張油光圓潤的臉,一眼看去很難分辨年齡。周主任很和藹,說話時也總是笑嗬嗬的,像極了掛曆上畫著的彌勒佛。

“小陳啊,咱們廠一共5個倉庫,棉花、棉線、織造布、色織布、染料等等吧,你剛來,一句兩句也說不清,跟著老師傅們慢慢學吧。”周主任語速緩慢的說道。

“恩,我一定好好幹。周主任,您喊我大慶就行。”大慶對這個麵相和善的領導說道。

“趙九龍!過來!”周主任大聲喊著。

遠處一個正在抽煙的小夥子聽到喊聲,兩手揣著褲兜,歪戴一一頂粗布鴨舌帽,晃晃悠悠、不緊不慢的走了過來。

“龍龍,這是新來的大慶,你帶他去成品庫房吧,跟他說說都有什麼活兒要幹,教教他規矩。”周主任跟這個吊兒郎當的小夥子交待道。

“走吧。”小夥子看了看半袖襯衣磨得透亮的大慶,用一種拖著長調的聲音說。

大慶便這樣開始了他的工人生活……

陽江市有四區九縣,一麵環山,三麵平原。陽江市的幾條小河從西邊的三個縣彙入陽江,進入紅橋區江麵逐漸開闊的陽江從城區穿城而過,東流入海。陽江市是僅次於省會常山的東湖省第二大城市,交通雖便利,但經濟基礎薄弱。

新華區是老工業區,陽江市第一大國有企業陽江紡織廠便坐落於此。紡織廠連同生活區就占了新華區小半個區。生活區大多是聯排的平房,排與排間有著兩米寬的過道,過道的路麵坑坑窪窪,能看出來過道上用的材料有石子、瓦片、爐灰渣等等混合而成,比較老舊的平房牆麵上,有著一個個戰爭年代留下的子彈孔,一些多年不修整的屋瓦上,長著零星的野草、野花。為數不多的幾棟樓房是廠辦小學、托兒所、醫院、老幹部宿舍、招待所等等。陽江市紡織廠是東湖省最大的紡織廠,解放前就是北方赫赫有名的大廠,解放後老資本家跑去了台灣,廠子被國家接收了,廠裏的德國機器一直用到了文革時期,期間幾經繁榮與衰敗。十一屆三中全會後,陽江市政府決定依托以陽江紡織廠為主的輕工業底子,將陽江市打造成以紡織、印染、服裝、商貿為主的輕工業城市。不管過去還是現在,陽江紡織廠工人的身份在這個城市老百姓嘴裏說出來,都很有麵子。

陳家溝雖然是農村,但卻是連城縣最靠近城區紅橋區的村子。大慶家窮。農民都窮。除了種地,農閑時進城打打零工,是這個時代陳家溝農民的寫照。但今天不一樣了,大慶他們幾個當工人了。

大慶被趙九龍指揮著搬著一卷卷從車間拉來的布,沒多一會兒,趙九龍也不跟大慶說什麼,拿著一個長方形的鋁飯盒出去了。大慶見狀,估計是要開飯了,可是他第一天來,也沒有準備飯盆,正一臉苦惱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一聲長長的響遍全廠的鈴聲傳到了他耳朵裏……

“新來的!下工了,吃飯去吧!”一個女人對大慶說道,說完就拿著兩個飯盒走了。

大慶看著這個穿著淺灰色女式西服,深藍色褲子,紮著一個粗粗的大辮子的女人背影,心裏有些不滿的想:都是庫房的,你倒是告訴我食堂在哪啊!

沒多一會兒,強子和小花找到了大慶。

強子衝一臉呆滯的大慶說:“我知道你沒帶飯盆,我剛去廠門口的服務部買了三個,走吧,吃飯去。”

“多少錢啊?我把錢給你。”大慶說。

“50。”強子笑眯眯的小聲道。

“你買的是縣太爺家的銀飯盒吧?”小花笑著說。

“我們用銀飯盒幹嘛?這個太貴了,你趕快退了去。”大慶嚴肅的說。

“大慶哥,你傻啦?強子跟你開玩笑的,你都聽不出來?”小花笑著說。

“初來乍到的,確實有點兒懵……”大慶不好意思的說。

“走吧,吃飯去。”強子摸著有些不爭氣的聲響的肚子說。

“你知道食堂在哪啊?”大慶問。

“哎,你真是傻了,這麼多人拿著吃飯的家夥都朝一個方向走,你說他們去哪裏?”強子說。

食堂裏的夥食很豐富,大慶捏著手裏剛換的五塊錢飯票卻什麼都舍不得吃。農村人吃飯向來是自給自足,他還不習慣一吃飯就要花錢。大慶三人駐足恍惚的時候,“土包子。”幾個女工嘀咕著,從大慶身邊走過。大慶聽到也不生氣,拉上小花和強子買飯去了。

“以後咱們天天吃煮雞蛋!”大慶有些賭氣的說。

“還好食堂吃飯不用糧票。”小花邊吃邊嘟囔著。

“不給你倆當電燈泡了,我去印染車間吃了,今天第一天上班,早去會兒打掃打掃衛生,給師傅們個好印象。”強子說完起身離開了。

“強子就是有心眼兒。支書的兒子真不白給。大慶哥,咱倆也早點走吧。”小花在不經意間已經吃完了一個饅頭。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小花娘走得早,十年前生小花的弟弟時難產,母子都沒有保住。小花在家裏總是早早的給父親做好飯,等她爹吃上了,她才開始吃,永遠都是第一個吃完就起身去收拾灶房、刷鍋、刷碗。

大慶爹最中意這個未來兒媳婦。小花雖然人不漂亮,但端正、勤快,能持家。陳有財不要彩禮,他卻不好意思不給。他知道,小花一嫁到他家,有財家裏的活兒就沒人管了。

庫房總共四排,占地兩萬多平米,新紡出的棉線和棉布散發著一種特有的味道。大慶年輕有力氣。周主任讓他負責碼貨和裝車。和他同組的幾個城市工經常偷懶跑出去抽煙,把活兒丟給他一個人。大慶也不埋怨,累了就喝口水。第一天上班很漫長,好容易熬到下班回宿舍,強子卻不在。大慶跑到樓下喊小花,同舍的女孩告訴他小花被安排了中班,從今天開始三班倒了。大慶無奈隻好一個人出去溜達,他好奇的左看右看,記著自己走過的路。

傍晚時分,剛吃過晚飯的人們出來乘涼了,七八個老人穿著印有陽江市紡織廠字樣的大背心,手裏拿著芭蕉葉做的蒲扇,圍在一起下象棋,這些老人都是解放前就在紡織廠工作的老工人,退休了有國家養老,同齡的農民還要下地刨食吃呢,怎麼能不讓人羨慕。大慶路過他們身邊,心裏想象著等自己老了也能這麼悠閑,想著想著咧嘴笑了。沒走多遠一幫小夥子正在拉電線、搬桌子,一個大個子微胖的小夥兒搬了台電視機放在了桌上,一個個大姑娘小媳婦拿著馬紮兒向電視機圍攏過來。大慶第一次見這麼大、這麼漂亮的電視機。陳家溝隻有強子家有一台14寸黑白電視機,7點聚到支書家看新聞聯播是全村成年男性晚上的主要活動。支書心疼電錢,看完新聞電視就關了,用一塊繡著鴛鴦的絨布將“寶貝”小心的包好搬回屋裏。強子一邊想著,一邊在心裏鄙視的罵了支書一句“土包子”。眼前是一台18寸黑白電視,電視裏放著動畫片《神筆馬良》。這是大慶第一次看動畫片,盡管今年大慶18了,卻仍然像個孩子一樣好奇的邁不開步子。時間轉眼就到了新聞聯播時間。大慶新歡看新聞聯播,強子總說他“沒有當官的命,還總愛操當官的心”。大慶發現白天在廠裏幹活,時間過的賊慢,一看電視時間就過的飛快,不知不覺天已經快黑了,他一直站著看到所有的人都散了才意猶未盡的向著宿舍走去,心想改天一定帶著小花來看電視。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散場的人們看他時嫌棄的眼神。大慶長的很憨厚,粗壯的四肢,一米七二的身高,褶皺中夾雜著土腥氣的白襯衣上,沾滿了白天幹活時蹭上的油漬,肥大的粗布灰褲子的膝蓋位置,對稱的打著兩塊深藍色大補丁。大慶有新衣服,這是他怕幹活弄髒了專門給自己準備的“勞動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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