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在會上完全沒有了上一次開會時的氣憤與不悅,他公布了區級繪畫大賽頒獎典禮的時間以及地點,並且悉心的將獲獎名單重新核對了一遍,結果沒有絲毫的變動。他的臉上堆滿笑容:“昨天劉書記已經將獎金打入了獲獎同學的帳號,老董你回去在各校內通知一下。協會裏的繪畫評選,老何他們做了大量的工作,但是近來老何的身體不好,所以跟向協會提出了辭職,請他給大家說兩句吧。”
於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何林峰的身上,他的麵容依舊清瘦,厚重的棉馬甲在他的身上略顯肥大,他完整的讀了自己寫的辭職信,在信中提到自己患了甲亢,身體暴瘦,無力繼續承擔協會的工作,懇請批準他提前退休……”邱雨琪看著他的樣子,一向莊重而嚴肅的老何在那一刻顯得可笑而滑稽,她低頭喝了一口茶水,才掩飾住自己的情緒。而對麵的李竹菊與劉淑雲全部是一臉平靜的模樣。
那是光榮的辭職,確切而言,是光榮的退休。是兢兢業業為畫家協會工作了一輩子的,享譽各種榮光的畫家,所得到的優秀離役,會場上爆發出歡送的掌聲。
唯一沒有鼓掌的人是邱雨琪,當她看到李竹菊也跟著大家一起鼓掌時,拚命用眼神示意他,但是他根本不看自己。她恍然間發現,在很多公共場合,李竹菊從來不表現出與她過多的接觸,甚至是眼神的交流。
“大家也知道,老高的公司前陣子賣了一批畫,現在高主任打算用那些錢投資一筆古玩項目,如果可能的話,明年會競拍地段,建造藝術廣場,到時候我們協會內部的活動就有了固定的地方,也不用總搶占李主任的寶貴地段和資源,是吧,李主任?”周汝泉說話間看向李竹菊,邱雨琪也緊張的看著這個地下戰友。
一向開會沉默寡言的李竹菊,此刻漲滿了十二分的興致,他露出了兩排黃色的牙齒,不停地點頭:“是的,當然,老高為了藝術事業,那是鞠躬盡瘁。”
他的話令在場的人開懷大笑,隻有邱雨琪與何林峰沒有笑,他們的臉在發燒。
“是,哈哈。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今後我高某,可能就不會總出現在畫家協會了,等忙完了這陣子,我會再回來的,哈哈。”他的笑很勉強,是擠出來的,因為那如紅布般的臉孔不會騙人,邱雨琪看著他,隻覺得一陣陣惡心。
會議很熱鬧,她卻很冷,她的心墜入了這寒冷的冬季,桌子上的熱茶已經空了,心卻仍是冷的,她不自主地打了個哆嗦,盡管會場上很多人在暗中注視著她,但是她已經顧不上這麼多了。
當會議結束,她走進老周的辦公室後,完全不見了往日的淡定與優雅,沉重的關上門,站在桌邊,死死的盯著坐在辦公椅上閉目養神的周汝泉。
“是認為我做的不妥嗎?”周汝泉睜開了眼睛,看見了她漲紅的麵孔。
“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邱雨琪冷冷地質問他,這是她參加工作後,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與自己最大的領導講話。
“你找到了證據,我很欣賞,但是你怎麼不用腦子想想,會上董為民他們都在,如果這件事傳出去,對協會的名譽會造成什麼影響?畫家協會的專家評選,居然會出這樣的事,那這個協會就要在北陽城消失了。”周汝泉用手撐住了腦袋:“我看這事就這樣,你先出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一會。”
“在名譽麵前,學生的公平不值一提嗎?”邱雨琪不會給他休息的時間。
“小邱。”周汝泉抬起頭看著她:“你進入協會這麼久,思想怎麼還是如此幼稚?老何和高主任在這裏工作了這麼多年,他們犯了錯,我已經給他們革職了,還要怎樣呢?為什麼這件事大家都不追究,隻有你一個人這麼固執的去追查?”
“不是的,李主任和我一起調查的,熊主任……”邱雨琪脫口而出。卻見周汝泉對她擺了擺手,停止她繼續說下去。
“你就不要再賴了。”周汝泉簡直拿她沒有辦法:“我早就問過協會裏的人,所有人都說這件事隻有你一個人在調查,李主任告訴過我,這根本就不關他的事。李竹菊那樣少言寡語的人,怎麼會幹涉這種事呢?”他說完便諷刺的笑了笑。
邱雨琪怔住了,同時也明白了,為什麼李竹菊總是讓她出頭露麵,出麵邀請何林峰開畫展的是她,與高正軍一起辦拍賣會的是她,暗中探訪博源公司、拉攏石蕊的是她,向周汝泉遞交那些證據的人還是她。自始至終都是她在明處,他在暗處。而他僅僅憑借一兩句話,就可以徹底的把她推下水,踹的幹幹淨淨。
她想起在會議上,李竹菊對高正軍眉開眼笑的模樣,她明白了,為什麼他總是不與自己進行眼神接觸。她也明白了,在商場中,從來就沒有真正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邱雨琪心痛極了,自己原是這般的孤單。
但是她依然大聲喊道:“公平對於一個學生來說,是多麼的重要,他們辛辛苦苦的作畫,拚命的去完成自己心中的夢想。可是我們就這樣玩弄他們?把他們當作可以隨意支配的籌碼。隻為了畫家協會的麵子和名譽!”
“夠了!”周汝泉同樣大聲咆哮:“你還有完沒有?滾出去,你再多說一個字,我明天就讓你滾蛋。邱雨琪,你以為有你爸爸的麵子給你撐腰,你就為所欲為,你算誰?難道想管我嗎?”他的臉部肌肉抽動著,憤怒的盯著邱雨琪。
而她也同樣憤怒的瞪著他,這樣的時刻是她從未設想過的,但是她不懼怕,為了公平,她寧可賭上自己的職位,賭上自己現有的一切!她一定要公平!
“怎麼了?怎麼了?”門被大力拉開了,一身職業裝的劉淑雲急忙走了進來,看到屋內的場景,便立刻跑到周汝泉身邊,為他捶背、按摩、倒水,甚至用雙手替他攏頭,讓他不要發怒。她嫌棄的看著邱雨琪:“你怎麼能這麼跟會長說話。”
邱雨琪一言不發,轉身便離開了辦公室。她跑到對麵的衛生間內,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終於落下了一滴淚,那是她進入畫家協會這麼多年,第一次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