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再次無聲無息的堆滿了整個智佳學院,銀白色的世界像一片虛無的遮蓋,似將一切塵事掩埋,紫舒踏著紛揚的雪花,一口嗬氣便來到了那間小畫室。
因為繁雜的亂事,她早已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有來過這裏。然而,門被鎖上了。
門是從裏麵打開的,露出的是薑哲的臉。他粗糙的輪廓在白雪的映襯下異常枯黑,發絲也不再被打上各種各樣的發膠,他一瘸一拐的走到畫板旁邊,繼續作畫。紫舒踏進門,室內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溫馨的藕荷色牆壁完全不見,斑駁裸露的牆皮上,是一塊塊顏料,地上與畫板上鋪著早已作好的畫作,那些畫作非常熟悉,是何林峰的作品。紫舒好奇的看著薑哲,他瘦了許多,打著石膏的雙腿不停的顫抖著,他的眼中充血,麵容疲憊,卻毫不停歇的畫,瘋狂癡迷的畫。
“鑰匙,已經換了麼?”紫舒輕聲問道,她發現自己的鑰匙無法再打開門。
薑哲沒有理會她,握著畫筆在畫板上塗抹、勾勒,將腦袋貼在畫板上描繪。
“薑哲,我知道,你心裏很難受。但是,我們是朋友,你不要這樣。”紫舒哀求他。對於他的突然出現,她感到意外,卻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他仍舊沒有回答,隻是停住了手裏的筆:“霍紫舒,請你出去的時候,順便
把門帶上,我不想講出來的事,你最好別問,還有,別拿那些所謂的朋友綁架我,我不稀罕!”他說完繼續在畫板上塗抹,描繪那梅花的朵朵盛開。
紫舒並不生氣,隻是耐心的看著他:“我知道,知道你是一個很要強的男孩,我也知道,你的控製欲非常強。也許這來源於你強勢的父母。你對他們一直仇恨,可是有一句話,我必須告訴你,親人可以是不對的,可以是錯的,但是他們至少不會害你。而且,他們永遠都不會存心的害你。無論你接受與否,它是真理。”
她的話很輕,卻也很硬,直戳薑哲的心髒,她知道他一定會像上次在畫室一樣摔顏料盤,所以當薑哲摔掉顏料,站起身搖搖晃晃的撲到她麵前,掐住她脖子的時候,她閉上了眼睛。
“滾,我現在不想看見你!”薑哲死命掐住紫舒的脖子:“我不用你來教育我這些屁話,你為什麼會是第一!為什麼!為什麼!”他狠狠掐住她的脖頸,見到她皺眉,雖內心滑過一絲不舍,卻終究還是無法鬆開雙手,他大聲咆哮。
“為什麼繪畫比賽你是第一名!為什麼是你!評委為什麼選你而不選我!”他聲嘶力竭的喊著,但是他清晰的知道,自己內心還有一層不易察覺的疑問:為什麼你那麼優秀?那麼善良,寧可蒙受冤屈,將第一名拱手讓給嶽子航。”
紫舒仍舊沒有生氣,隻是皺眉頭,任他拚命掐自己脖子,直到他鬆開手時,她的脖頸早已凸起一道道指痕,他們互相看著對方,一時間無任何話語。
薑哲突然便笑了起來,他沒有站穩,倒退了幾步,搖頭大笑:“你知道梵高用手槍崩了自己的時候,他腦子裏想的是什麼嗎?你知道他用刀割下自己的耳朵時,想的是什麼嗎?你知道詩人海子,跳下鐵軌的那一刻,是為了什麼嗎?我要做那種人,我就是那樣的人!”他一把推開了她,自己也跌坐在畫板旁,紫舒過去攙扶他,卻被再次推開,他扶著牆,顫著打石膏的雙腿,一步步挪出了畫室。
她仍然沒有生氣,隻是淡淡的撿起那塊顏料板,將鋪在地上的畫作一一整理好,猛然間,在畫室的一角,她看到了一個藏在畫板下的文件夾,那裏麵,是一張又一張的人物素描,而素描的對象,正是她的好朋友,傅雪萌。
人物中的她,或坐或站,擺出不同的姿勢,線條完美,留白適中,她微笑的樣子,她的吊帶衫,她圓圓的雙眼,她瘦小的模樣……在那些用功的筆下完整的呈現,畫作有厚厚的一摞,畫作的最後,是一張與博遠公司簽訂的合同。
紫舒將那些畫悉心的保留下來,並且一張不少的轉交給傅雪萌,她翻看了許久,對紫舒說了一句話:“竹影繪畫社的事,我來忙吧。他也不容易。”
而紫舒告訴她的話是:“把薑哲家裏的電話告訴我。”
寒冷的空氣,如一條纏纏繞繞的藤,亙在博遠公司的每一個角落,高正軍蜷縮在辦公室的一角,室內的暖氣已經壞了四天了,一直沒有人來報修,一件黑色的牛皮大衣,便是他禦寒的工具,桌麵上散落著各種文件與報表,茶杯裏空空如也,凝結著一團團枯竭的冷氣,十二月的北陽城,對於他來說異常漫長,上個月還在雄心勃勃的創造一番事業的高總,此時如喪家狗一般蝸在自己的辦公室內。在石蕊離開公司的時候,他便已經感覺到了事態的不妙,而老周的那些含沙射影的言辭,使他更加坐立難安。直到石蕊走的那天,財務科的人告訴高正軍,石蕊曾經帶著一張發票來報銷的時候,他才找到了這場叛變的切入點。
那家德隆街附近的小吃店,很快便被高正軍手下的人打探了一遍,那些人是高正軍在商場裏結下的朋友,他們為高正軍淘過廉價的畫作、瓷器。暗中打探過何林峰的家庭地址,如今,那場姐妹般的午後消遣,也被完全曝光在小店的監控錄像裏,於是他也理解了石蕊的適時辭職,以及老周那場嚴肅的發言,當他了解這一切的時候,便成了一隻蜷縮在辦公室內的狗,被現實撕毀了金錢的麵紗。
辦公室窗門緊閉,但是高正軍仍然感到一股股涼風襲入大腦,將他的思緒冷卻,他後悔自己衝動的放了石蕊,當他想再次聯係她的時候,她的手機早已停機,在調查的石蕊下落的這段日子,他將老周的話反反複複思考了無數遍,以他現在的頭腦,完全不能夠理解那些話的深淺,於是在一個冷清的周四,他踏進了畫家協會的大門,坐以待斃總不是辦法,而主動出擊,可以讓他準確的把握時局。
“老周在開會呢,你有什麼事就跟我說吧。”在協會三層會議室外,高正軍遇到了劉淑雲,看到那個胖墩墩的身體擋在自己麵前,他的心情猛然間一沉,為什麼每次來協會最先碰到的人準是她?此刻沒有人能理解他的手心攥出了多少汗水,他隻好硬著頭皮,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開會,怎麼沒有通知我?”
“高主任,我們一直不是都這樣的嗎?每次開會,我們隻通知相關的人到場,難道……”她的話剛說到一半,會議室的門被人從裏麵打開了,秘書小盧拎著一個熱水瓶走了出來,她看到他們站在門外,臉上頓時出現了尷尬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