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山紅沒猶豫,隻說:“進林子!”
然後她一馬當先的繞過屋後的幾塊山石,衝向了密林之中。張嘉田一聽那槍聲,就知道敵人火力極猛,所以不假思索,也撒腿追向了滿山紅。滿山紅正跑得飛快,旁邊的老六卻是忽然縱身一躍撲到了她,張嘉田則是甩手向旁開出了一槍。滿山紅翻身爬起來,就見老六軟綿綿的躺在雪地裏,太陽穴上開了個洞,血和腦漿都流出來了。
老六替她擋了一槍!
滿山紅和老二都愣了,呆呆的看著死了的老六。還是張嘉田跑向一旁——方才他那甩手一槍,倒是當場替老六報了仇。開槍的人原本蹲在樹上,是個落了單的士兵,穿著雷部的灰色軍裝,也裹著一塊白布。張嘉田從中彈落地的士兵手裏奪過步槍扔給了老二,他回去一扯滿山紅的胳膊:“醒醒!咱們還得繼續逃!”
滿山紅不說話,轉身又要往那林子深處跑,可這回他們沒跑幾步,四周的槍聲就密集起來了。
到處都是敵人,敵人從天上往下降,從雪裏往外鑽。山寨爆發了驚天動地的巨響,滿山紅回頭去看,就見房頂被氣浪掀到了半空中,那些士兵炸了她的家!
她張了嘴,像是要哭要叫,然而老二開了口:“當家的,上麵是沒法走了,咱們鑽地洞吧!”
滿山紅沒理老二,反倒是又和張嘉田對視了一眼。現在她與他之間無需語言的交流了,對視一眼,就什麼都明白了。
他們隻怕自己一旦開了口,就要麵對這恐怖的現實,不但要麵對,還要分析,還要把它掰開揉碎了研究。他們都還年輕,都是雷一鳴口中的小家夥,小家夥們凶猛起來死都不怕,卻是怕了眼下。
他們剛知道,自己先前是和魔鬼打了交道。
子彈在空中嗖嗖的飛,他們完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下一秒。幸而石礫子山是滿山紅走過了一萬遍的地方,到了這般境地,她還能認清道路。張嘉田也不顧生死了,橫了心跟著她往前衝。旁邊的老二身體忽然一栽,張嘉田沒等他倒地,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頭也不回的拽著他繼續跑。老二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在雪地上留下了長長的一道血跡——子彈打飛了他腿上的肉。
“想法子從北邊下山。”他氣喘籲籲的告訴滿山紅:“去青餘縣!”
青餘縣在石礫子山的北邊,他現在走投無路,隻能退回到縣城裏去,那裏有他的朋友和隊伍,還有個神通廣大的洪霄九。
他不知道,青餘縣那邊也已經開了火。
陳運基的隊伍一直駐紮在青餘縣外,預備要攻城,又一直沒攻城,縣內縣外的人這幾天都看慣了,也不當做一回事。誰也沒料到,他們會在這天中午忽然出動,開始了進攻。
一邊衝鋒,他們一邊呐喊,告訴城上的守兵“張嘉田已經死在石礫子山了”。守兵中也有張嘉田的隊伍,一聽這話便慌了神。張文馨想起兒子是跟著張嘉田一起出城上山的,登時癱軟在地,而未等他擦去滿頭的冷汗,城外開了炮,專轟青餘縣城的城牆一角。有些炮彈飛得格外高遠,竟然越過城牆,落進了城內的街上,在石板地上硬生生的炸出了一個大坑!
碎石崩上半空,和碎石一起飛濺起來的,還有行人的斷頭殘肢。一包染了血的新棉花落了地,有女人蹲在地上捂了臉,發出尖銳的慘叫聲。
女人是林燕儂,鮮血順著她的指縫往外淌。活著的行人見了,當即拽了她往旁邊跑,又有人驚惶的哭喊:“又來炮彈了!”
果然,新一枚炮彈呼嘯著掠過低空,將不遠處的民房炸成了一片廢墟。林燕儂掙脫了旁人的手,頭臉都是劇痛,眼前一片血紅,隻能掙紮著往那師部裏逃——她往回逃,張文馨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嚎啕:“我的兒子還在城外,我的兒子啊!”
他不是唯一一個惦記著張寶玉的人,除他之外,還有一個張嘉田。
張嘉田隨著滿山紅鑽進了一座石洞子裏,一手依然死死抓著半死的老二。他不知道馬永坤此刻如何了,也不知道張寶玉此刻如何了,他想他們也許都已經死了,死在最初的掃射中,死在最後的爆炸裏了。
這一次他沒有挨打,沒有受傷,可他胸中一陣一陣的悶痛,痛不可遏。隻有雷一鳴死了,或者他自己死了,這痛才能消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