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講故事為打造什麼景?(1 / 3)

一○七、講故事為打造什麼景?

就算皇上要揪我的小辮子,我比他的歲數還大呢,他也得手下留情啊。因為他們懷著許多的信念,所以才能幹出似乎是神仙才能幹出的事情。悟實,你倒會鼓搗這些玩意兒,頗有情趣嘛。趕明兒你也給我弄棵樺木筷子樹、動物骨頭塔,放到我的花果山上去,也算是一景啊。

——老國的回憶錄

好天好地好心情,好山好水好心情。隻要有了好心情,看什麼都是好的,都是順眼的。紅金坨和白銀河在我的帶頭治理下,發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巨變,等於還原了我兒時記憶中的山河。麵對這樣的山河,我寫一萬首詩也表達不盡我的美好心情。放眼似乎是剛剛誕生的充滿新鮮感的山河,再想到我自己,雖然說我還像一個少年,可我畢竟是接近八百歲的少年了。按說我這個年齡該是當老老老老老老老老老老老老老老老老老老老老太爺的人了,可我因為結婚晚得子晚,得孫還晚,所以我才是一個剛剛當了爺爺不太久的爺爺。不管怎麼說,老國我也算兒孫滿堂了。我的長孫叫高家旗。高家旗就是個孩子王。我家的石堂裏,一天不斷地有孩子來來往往,嘰嘰喳喳地也像那槐樹上的喜鵲。我家門前那棵大槐樹,上麵不僅搭了幾十個喜鵲窩,還分出了橫空出世的七個杈,恰好呢,我也是七個兒子。前麵說過,我給七個兒子打了七個石堂,取名為七星高照。我的兒子也有遠走高飛的,但大多都生活在紅金坨下。不過,他們之中沒有學木匠的。我家老大喜鵲還要賣掉我姥爺傳給我的海南黃花梨木匠行李箱子,我氣得差點兒把他踢到石堂下麵去。他便不敢再打我這行李箱子的主意了。

我沒有老,腿腳也還硬朗,但我也不做木匠活兒了。我常常往爺爺送給我的文昌塔前一坐,寫點兒什麼東西。要不就是坐在大槐樹下,給兒孫們講故事。頂數高家旗纏人,他日夜都磨著我讓我給他講故事。他最愛聽的還是關於大槐樹的故事。此刻我又給他講:房前一棵槐,又招寶又招財。

爺爺,這大槐樹招來過什麼寶和財呀?

孫子,這樹本身就是千金不換的財寶。昨天一場小雨,打濕了槐樹的樹幹,打落了幾多槐花的花瓣。這花瓣潔白如雪花,純淨如白銀,溫婉如玉石,輕盈得像雪花像羽毛像詩……

爺爺,您又作詩吧?

這樹本身就是詩。你看那槐樹的葉子,濃綠濃綠的,也像詩啊;那葉脈裏流淌著咱們高家的血脈,它是咱們高家千百年來的圖騰。這槐樹渾身都是寶。它不光能給人提供陰涼,開出的花可以吃,落下的葉子可以燒熱炕,喂豬羊;它讓咱們的家冬暖夏涼,因為風來雨來都是它擋。早些年有土匪來咱家抓人當兵,結果我的一位大爺躲到了槐樹上,就沒被抓走。還有,這樹不光是咱們人的樂園,也是鳥的樂園。這樹上住著幾十窩喜鵲,能給人帶來多少歡樂呀!這喜鵲把樹上的蟲子都吃掉了,毛毛蟲、吊死鬼,所以咱們在樹下待著,從不會掉下蟲子來,落到咱們的脖頸兒裏。

高家旗嘿嘿地笑著,問:爺爺,這樹上還有什麼鳥兒?

有兩個樹洞裏住著啄木鳥,也是吃蟲子的。還有兩個樹洞裏住著貓頭鷹,它們不吃蟲子,拿耗子。這方圓百裏地的耗子它們都會去捉拿。

爺爺,不是說貓頭鷹叫不好嗎?

它不敢叫。我不讓它叫,它隻顧拿耗子,拿耗子的貓不叫。

高家旗又樂了。

我說:有一回那貓頭鷹叫,還沒叫出聲,我的鷂子就飛上去,和它打架。我聽到我的鷂子說:你要瞎叫喚,就給我離開這大槐樹!這大槐樹是我們家的。於是那貓頭鷹就再也不敢吱聲了。我那鷂子挺霸氣的,它跟我說過兩句詩:天下我不先發言,哪個鳥人敢胡唚!

高家旗笑了說:爺爺,您的鷂子還會寫詩?

我說跟我學的。

高家旗說:爺爺,那我也跟您學寫詩吧。

家旗啊,你要想和爺爺學習寫詩,今天幫我幹點兒事情去。聽說那紅金坨野味大酒樓,天天要扔掉上千雙白樺木的一次性筷子,還要倒掉大量的飛禽走獸的骨頭、皮毛什麼的。你和你的夥伴把這些丟棄的筷子、骨頭給我撿回來,我有用。

於是穿著一身紅衣服的高家旗便真像一麵旗幟,叫了一聲:小朋友們,跟我去大酒樓撿筷子和骨頭去呀——回來後爺爺給咱們講故事。於是孩子們一呼百應,全都呼啦一下子,跟著我孫子高家旗奔紅金坨野味大酒樓去了。

一會兒工夫,高家旗帶著百十個夥伴,當然大多還是我們高家門上的子子孫孫,便又到了我家門前的大槐樹下。他們每人都抱著一大捆一次性筷子,有的用衣服或什麼東西兜回來一堆各類的骨頭,還有鳥毛什麼的。他們把這東西都放到了我麵前。我當然要用詩情畫意的語言表揚他們一番。他們都蹦蹦跳跳地挺高興。

我老國畢竟是老國,我是手藝人,木匠。那天我熬了一鍋樹膠,用那些孫子們撿來的樺木筷子粘了一棵五米多高的白樺樹,樹上還粘了一些鳥毛,也有一些真的鳥的標本,比如烏鴉鬆鴉野鴨的標本。我還往那樹枝上掛了一口銅鍾,也叫鈴鐺,風一吹,那銅鈴鐺就自動響起來,聲音傳得好遠,紅金坨上的木頭的耳朵鳥兒的耳朵花花草草的耳朵是都能夠聽見的。這聲音有點兒警鍾長鳴的味道。我讓孫子們把這用筷子拚湊的白樺樹,幫我立起來。於是那百十雙小手便把著那多少萬雙筷子組成的白樺樹,把那別具一格獨具匠心的白樺樹,立在了我家大槐樹的一側。我問孫子們:這樹好不好?

孫子們都說好好;有的還說好玩好玩。

我說:這樹其實並不好玩。這樹是白樺樹化整為零、粉身碎骨後的血肉做的,它怎麼會好玩哪?它在哭泣!

於是有的孫子們也在哭泣。那個高家旗還挺多情,哭得連鼻涕都出來了。我用幾片槐樹葉子把他的鼻涕給抹掉了。隨後我又用那些各種各樣的大大小小的動物骨頭,粘了一座塔。一座看上去別致,卻也很瘮人的骨頭塔。我指著那塔說:孫子們,這塔好玩嗎?子子孫孫們都說不好玩。

我說:這本來也不是玩的,這是告訴人們,我們的多少動物都成了食客啃過的骨頭!孫子們哪,咱們紅金坨上早先有一百多種野生動物,現在連二十種都沒有了。

孫子們問:都哪兒去了?

我說:自然是大多讓人們吃了。早先是動物難免吃人。在離咱們並不遙遠的劉家裕村,在清朝年間,有一隻金錢豹居然一氣咬死了十七個山民,隻有一位活了下來,臉還給咬得花瓜似的了,此後人們就叫他豹剩。也正是這豹剩,後來用木棒打死了那隻金錢豹,皇上嘉獎他,還要讓他進京當官,可他沒有去,他直到死都在那一帶消滅豺狼虎豹。那個時候動物吃人,人們也吃動物,倒也合情合理。後來動物們膽子小了,少了,不怎麼敢吃人了,人還是敢吃動物。這樣,動物就越來越少了。

此時我的孫子高家旗跑到我麵前說:爺爺,那咱們以後就不吃野生動物了,好嗎?

我說:好啊我的孫子。我又說,還有,野生動物少了,與這些山上的樹少了也有關係。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樹,其實就是鳥的窩鳥的巢鳥的家園和樂園;樹少,鳥自然就少了,動物們也少了。我小的時候,紅金坨上那才叫山高林密哪。到處都是遮天蔽日的樹。你們看那一座山,那叫萬柏山,當年那山上全是柏樹,綠崗崗的,可後來人們為了煉柏油,把那些柏樹連根都挖掉了。那萬柏山也就成了萬石山了。唉,有時候那樹也像人一樣,死了就不再生了。剛才說了,樹多鳥就多。那時候日夜都有不停的鳥叫,什麼鳥都有;還有動物叫,什麼動物都有。我走路的時候,常常在路邊的樹棵子上見到一個鳥窩,上前一看,不是一窩綠瑩瑩的山串蛋,要不就是一窩白花花的斑鳩蛋,也可能是粉嘟嘟的黃鸝蛋。至於麅子野羊,是常常從我眼前大模大樣地走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