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3 / 3)

“小七,”程笑梅說,“你沒想想,我們為什麼來找你,怎麼知道你們要去攻打架火燒奪糧食?”

“娘始終在村子裏,八成……”

“別猜了,小七。”程笑梅沒直說,問他,“你的人去瞭水,掌握架火燒村的武器配備嗎?”

“當然掌握,要不得我們敢貿然攻村?”七爺自負道。

“是嗎!”程笑梅說,“那你說說,護村最具殺傷力的武器是什麼?”

二櫃震耳子摸清了架火燒村警察、自衛團的武器,說:“每個炮樓裏最厲害的手筒子(槍),日本造的三八大蓋。”

“沒有快上快(機關槍)?”程笑梅用黑話問。

“呲!他們哪有那玩意。”

“如果我不來,你們真的去攻村,非吃快上快的虧不可。”程笑梅說,“他們有四挺快上快。”

黑白女人(6)

啊!七爺驚呆了。瞭水二櫃震耳子親自去的,怎會錯?

“我也一直沒發現,佐佐木九右衛門太狡猾了。”程笑梅講了太陽花找她的經過,這回七爺信啦。

“太陽花?太陽花是誰?”七爺問。

二櫃震耳子大概沒跟他說,程笑梅道:“說出她真名,你會驚訝。”

“噢?”

“她真名叫彭桂蘭。”

彭桂蘭?彭家二小姐?七爺果真驚訝。

“她現在跟你五哥臧代傳在一起。”

“就是村子人貶斥的那個……”

“她不是窯姐!”程笑梅為其正名道。

太陽花跟日本人有染,七爺聽長兄臧佰傳說的,由此恨她,他說:“當年我如果同意她做壓寨夫人,或許不會淪落到今天的地步。”

“人世間沒有那麼多的如果。”程笑梅歎然道。

七星綹子匪巢臨近一條河,我們把故事中的兩位人物置在山間小河旁,並非浪漫,他們談及的話題石頭一樣沉重,河中漂流的秋天枯葉代表談話人的某種情緒。

“桂蘭原來不這樣,很有骨氣的女孩。”七爺說。

“現在仍然鐵骨錚錚,”程笑梅說,眼前一片很紅的落葉緩緩流瀉下去,“你不該這樣看她。”

“唉,和小鬼子一鍋攪馬勺,還有什麼鐵骨可言。”七爺失望道。

“你錯啦,她要是和小鬼一條心,會說出佐佐木九右衛門在炮樓藏機關槍的事嗎?”程笑梅深深同情被人誤解的太陽花,七爺誤解她,全村人鄙視的目光看她,“太陽花說她恨日本鬼子,打從心眼裏往外恨。”

七爺抱著頭,看得出心裏萬分痛苦,程笑梅繼續勸,直到胡子來召喚他們回去吃飯。

晚上,程笑梅同七爺商量攻打架火燒奪糧的一些細節,必須做到萬無一失,二櫃震耳子、李玉田應邀參加討論。

一車一車糧食拉出大院,臧佰傳的心給人一刀一刀地割,一袋糧食就是一塊肉,半天時間臧家的幾個糧倉空啦。

“繼茂,不能讓日本人得到這批糧食。”臧佰傳說,聲音中有牙齒咬錯的響動。

“交上去了,還能要回來嗎?”管家楊繼茂說。

“不是沒運出村嗎?”臧佰傳說。

炮台上,臧佰傳把想了一夜的事說出來,管家沒怎麼吃驚,東家不甘心糧食讓鬼子掠走,采取報複行動預料之中的事,沒想到這樣大膽,於是他擔心道:

“行不行啊,東家?”

“不是魚死就是網破。”臧佰傳已做了最壞的打算,“大不了你帶全家走,離開三江,剩下我跟日本人軲轆(拚死)。”

昨夜臧佰傳失眠,跑到炮台上抽了一宿煙,腦袋沒閑著。幾天後開出荷糧現場會,架火燒模範村,給縣長強暴了。多交幾百噸糧食,都是臧家出,為此掏空家裏的糧食。地窖第一年要空著,沒糧可裝。明天架火燒出荷糧任務完成,會後用不了兩天,糧食啟運,一千二百噸糧食拉走。

“拉走不行!”臧佰傳發狠道。

發狠解決不了問題,即使村長躺在糧車下麵,也阻擋不住日本人運走糧食。眼睜睜讓人把糧食拉走嗎?鄉下地主紅了眼,耗子紅眼要咬人。村長比耗子智慧、能量大,“毀掉這批糧食!”

怎麼毀掉呢?臧佰傳清楚自己身單力薄,要借助……他想到兩個人,三媽和七弟。當年正是自己舍不得錢財,七弟遭胡子綁票不贖,逼迫他當了胡子,三媽也因此事氣憤離家出走,也成某一組織的成員。十幾年以後,他們麵對共同的敵人——日本鬼子,已經走在一起,至少觀點一致。

“找三媽!找老七!”天亮時,臧佰傳下定決心。

黑白女人(7)

管家思考東家這個方案,覺得可行。跡象表明,程笑梅在村子活動數日,目標可能就是糧食,七爺派二櫃震耳子潛進村瞭水,明顯就是奔糧食。找他們最合適不過。

“這兩天機會最好。”臧佰傳說。

今天日軍命令佐佐木九右衛門,他搖身一變成為軍人,組織五十人的隊,開進西夾荒,參加冬季大。拚湊一支五十人的隊伍也很費勁,他跟鬆木曹長商討,最後決定:憲兵留下四人分別守炮樓,其餘全參加,警察抽掉一半人員,其餘不足在自衛團內找。

“白所長留下,他領人看村。”鬆木說。

“他留下,吳相林跟我們走。”佐佐木九右衛門考慮更多,將村子交給他不放心,吳相林不是自己的人,他是臧佰傳的人。

鬆木讚同副村長的意見,警察所長比自衛團長可靠,村子重要部位四角炮樓。有四個憲兵負責,村東門已經釘死,唯一的南門已封閉,封村期間嚴禁外出,白所長在家守著,盡可放心去。

管家問佐木九右衛門他們什麼時候走,什麼時候回來,臧佰傳知道走的時間,回來的時間隻能猜測了,他說:“今天傍晌午走,兩三天回來吧,現場會召開前他們一定趕回來。”

“那就是說,馬上跟三太太和七爺聯係。”楊繼茂說。

“事不宜遲,要快,搶在他們回來前幹完。”臧佰傳說,“繼茂,你馬上就去找到他們。”

程笑梅他們在哪裏不知道,七爺倒是能找到。管家上次去了趟黑瞎子溝。管家說:“我先去找七爺,然後想辦法再找到三太太。”

“也行。”

“東家,封村了大門出不去,我想從咱家的暗道走。”

“中,從暗道走。”

臧佰傳催管家抓緊找到老七,一刻也不能耽擱,時間很緊,在佐佐木九右衛門回村前動手。

“還有部分憲兵和警察留下了,他們把守著炮樓、大門,七爺的人恐怕難攻進來。”管家轉彎抹角,他真實的意思是,想讓胡子從臧家的暗道鑽進來,炮樓在裏邊容易拿下,內外夾攻取勝更把握。

“繼茂你的意思是?”臧佰傳沒那麼痛快,道理很簡單,臧家的暗道輕易不能暴露,當年挖暗道為防胡子,如今包括日本人了,那是幾十口人在緊急狀態下逃命的唯一通道。

“我是說假如七爺他們先進村子幾個人,摸進炮樓……”楊繼茂吞吐出實際想法。

臧佰傳思忖,當然這是最好的方案,炮樓從外邊攻難度大,從裏邊易如反掌。動用自家的暗道的念頭,也在他頭腦中閃過,最後給否掉。管家提到,他要有個態度。他說:“再沒更好的辦法?”

“沒有。”管家聽出他指不從暗道進村,“東南角的炮樓控製東大門,西南角的炮樓控製南大門,不拿下炮樓休想走大門。東、南兩個大門,七爺他們必走其中一個。”

是啊,糧食需從大門拉出去。能否拿下一個炮樓,決定了攻村奪糧的成敗。怎麼說臧佰傳是希望成功,作出一定的犧牲在所難免,他說:“沒有別的辦法,從暗道進吧。”

“還不能都進來,要做成攻陷部落村的假象。”管家想得很全麵了,胡子搞完糧食走了,日軍要追查,懷疑從暗道進村,必然要追查,能夠挖起暗道,需要挖暗道的人家,架火燒隻有臧家,“東家,你要閃開身子,不能引起他們懷疑。”

“怎麼閃?”臧佰傳想過這個現實的問題。

管家楊繼茂早給主人想好了,他對臧佰傳講了一遍。事實上,很好的一套逃避方案,他同意,說:“跟老七說好,先拿下東南角的炮樓,大隊人馬從東門進,從東門出。”

“沒問題,我會和七爺說好的。”

“走吧,抓緊趕道。”臧佰傳說。

管家楊繼茂鑽出臧家暗道,從一個特別出口——狼洞出來,正午的太陽看見一個不屬於洞穴族的動物爬出來,他警惕四周,初冬的荒野寂然,兩隻在狼洞口樹枝上落著的山雀被驚飛。

抖掉身上的浮土,潮濕的泥土氣息散盡。他計劃一口氣步行幾十裏,到亮子裏租一匹馬,騎它連夜進白狼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