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3)

臧佰傳附和著,從內院到外院,佐佐木九右衛門轉了一圈,口裏始終說房子,眼睛瞧什麼誰說得上來,炮樓裏用望遠鏡看臧家大院,和近處看存在差異。

“明天我們早點兒到村裏。”佐佐木九右衛門說,“臧村長,我回去啦!”

送走佐佐木九右衛門,臧佰傳一個人走上炮台。明天章飛騰來,例行公事到村檢查、吃頓驢肉就走人那麼簡單嗎?佐佐木九右衛門以看四合院為名看糧食吧。催命鬼登門!他覺得縣長來村,一塊不祥的雲飄來,他可能逼交糧食,架火燒未完成的糧食數都要臧家出。

糧食!臧佰傳心疼啊!幾天來他有空就到院子裏呆著,嗅新糧的芳香味兒。

“東家,野貓子走啦?”管家楊繼茂問。

“野貓子是走啦,麻煩來啦。”臧佰傳唉聲歎氣道。

“怎麼?”

“明天章飛騰來,為出荷糧來村。”臧佰傳憂心忡衝道,“咱家恐怕躲不過去,他一定來催交糧。”

“盯上咱家。”

“日本人盯上咱家,他能不盯嗎?”臧佰傳擔心道,“交一星半點糧食我不怕,就怕給咱家整光囤子底,遇到個荒年災年咋整?”

管家楊繼茂理解東家,他心疼糧食,極不情願交給日本人,吃飽的鬼子更有勁兒地屠殺中國人,他說:“東家,硬扛著扛不過去,糧食還得交。”

“看讓交多少吧。”臧佰傳心裏清楚缺口五百噸,日本人黑上至少是這個數,他之所以這樣講,指望章縣長給減免一些,一噸不減,他另有打算,暫時不能說,對管家也不能說。

“非要五百噸呢?”

臧佰傳冷笑一聲,那他要按自己的打算做,狠茬地去做。他對管家說:“今晚你檢查一下暗道,不通暢的地方清理清理。”

楊繼茂覺得東家不是隨便提到暗道,臧家的暗道夏天他跟東家一起清理過,總有沙土墜落,土質結實沒問題,一些動物沿入口——狼洞——進來,在某一部位做窩,阻塞了暗道的通暢。

“去看一下出口,有沒有人到過的痕跡,感覺不安全,重新挖一個暗道出口。”臧佰傳想得很細致,暗道出口巧妙地利用狼洞,但畢竟是廢棄的,興許給人意外發現,“明天縣長一到,事情有了分曉。”

黑白女人(4)

章縣長一行七人坐汽車來的,臧佰傳率村公所全體成員迎接縣長,會議室小坐一會兒,縣長說:

“看看你們的出荷糧。”

晾曬場上整齊碼放著裝糧食的麻袋,村長臧佰傳介紹道:“這是玉米,這是高粱,這是穀子……”

“好,很好!”章縣長連連說,不時抓起玉米粒放在嘴裏,牙磕一下,判斷水分,“基本達到安全水。”

“您是行家,縣長閣下。”佐佐木九右衛門恭維道。

“謝謝太君誇獎。”章縣長滿臉堆笑,說,“樹立你們為模範村,當之無愧啊!”

“縣長過獎了,我們的任務沒完成。”臧佰傳說。

“唔,這個問題過會兒說。”章縣長指著糧食垛,對兩位村長說,“重新碼下糧垛,要擺成字形,後天,有飛機在高空拍照。”

飛機拍照,架火燒人聽來無比新鮮,低空飛行的飛機都沒幾個人見過。先前章縣長講全縣出荷糧表彰大會在架火燒部落村召開,四平省長親自到會。

“擺什麼字,縣長?”臧佰傳低聲問。

章縣長對身旁的秘書說:“柳秘書,你詳細跟臧村長講講。”

“臧村長,我不走。”柳秘書說,縣長留下他布置會場,“會議的事,過後我們坐下來研究。”

走了一圈,大家隨章縣長回到村公所會議室,縣長對柳秘書說:“你把現場會的要求說說,我跟臧村長說幾句話,佰傳,你找個地方。”

“縣長,到我辦公室吧!”臧佰傳說。

村長辦公室內,章飛騰說:“佰傳呐,你是聰明人,我不說找你幹什麼,你都猜到了。”

臧佰傳未置可否。

“先說這次會議吧,三江縣是四平省出荷糧的重點縣,任務完成得好壞,直接影響到全省糧食出荷。架火燒是三江縣的重點村,縣府樹立你們模範村,你們起示範作用。”章縣長講了一番意義,往下說,“此次會議很重要,省長親自參加,軍方派飛機來拍照。佰傳,三江縣十個部落村,誰有你們村名氣大呀!”

戴高帽有時不舒服,大概是過高過重,臧佰傳心突突的,並非激動而是緊張,章縣長快說到關鍵——糧食。

“佰傳啊!”每一次縣長親近叫佰傳,臧佰傳的心裏哆嗦一下,章縣長說:“五百噸糧食就得你出啦!算是為我出的吧,模範村是我主張樹立的。”

臧佰傳雙手直冒虛汗,五百噸糧食等於掏空了臧家的糧倉。

“佰傳啊,我知道你有些舍不得。”章縣長軟話硬話同情話,說得臧佰傳無言以對,他隻好同意交糧。

“我把柳秘書留下來,布置會場聽他的。”章縣長最後叮囑道,“離現場會召開還有五天,你們抓緊準備,標語、大字塊多寫,內容柳秘書出,哦,對啦,糧食擺好字形。”

“什麼字?”臧佰傳問。

“支持聖戰!”章縣長說。

程笑梅回到山中密營,幾位隊長開了一天會,重新製定了攻村奪糧計劃。行動的具體時間沒確定,原因是有一個事兒需要落實。

“我去找七星綹子。”程笑梅說。

去跟七星綹子大櫃七爺見麵,程笑梅最合適,她是七爺的親娘,事情談好談壞,人沒什麼危險。

報國隊聽程笑梅帶來的消息,七星綹子準備攻村,他們也要奪糧。架火燒存放千噸出荷糧,不是狼多肉少,而是肉太多了,報國隊運不走那些糧,就地分給村民不行,日本鬼子會重新逼迫村民交回來,等於吃進去的東西吐出來,燒掉、揚到河裏可惜,七星綹子運走一部分糧食,剩下越少越好處理。這是跟七星綹子談判的第一層意思,第二層意思呢,架火燒部落村有警察分駐所,最近又調來一個班憲兵,自衛團雖有吳相林,他隻控製部分人員,相當數量自衛團員死心塌地為日偽賣命,報國隊一支武裝去攻村,力量顯得不十分強大,如果和七星綹子聯手,一起攻打架火燒把握性更大。

黑白女人(5)

“他肯不肯跟我們合作呢?”幾位隊長不約而同地擔心這一點,他們對七星綹子不了解,直白地說對七爺不信任,談得好當然好,如果不成,消息事先泄露出去,對報國隊行動不利。

“我去見他,視其他的態度,見機行事,不行就不談合作的事。”程笑梅也不敢做保證,七爺雖然是自己的親兒子,十幾年為匪,人變得什麼樣呢?她說,“太陽花的嘴裏我們得知,這個綹子跟小鬼子有仇,至少有抗日傾向。”

三江地區無數綹胡子,走上抗日道路的很多,著名的天狗綹子、南來好,還有自己這支隊伍報國隊,有的明確接受抗聯領導,有的獨立打鬼子,七星綹子屬於哪種不確定,但是有抗日基礎,程笑梅正是看到這一點,才覺得有聯合他們綹子成功的可能。

報國隊派李玉田跟程笑梅一起進山,尋找七星綹子也不是太容易,確定他們大體方位,他們倆日夜兼程,終於在黑瞎子溝找到他們。

“娘!”七爺在親娘麵前,豪橫的匪氣蠟燭一樣融化,子彈打掉他的一根手指,連顆眼淚疙瘩都沒掉,見到日夜思念的母親,失聲痛哭起來。

“小七,”程笑梅親切地稱他的乳名,一身馬汗、槍藥味的兒子無法找到奶香嬰兒的感覺,親情已不是涓涓細流,它經過磨難變得馬鐙一樣硬冷,但她確信自己愛著這個人,“你沒忘記娘?”

“逢年過節,打仗受傷,生病……我就想你。”兒子的七爺向親娘傾訴心曲,“想想躺在娘懷裏多溫暖,不怕風不怕浪,有娘真好。”

他們相互傾訴一整夜,程笑梅看到希望,她說:“娘是報國隊長。”

“我早知道,”七爺說,“我們是兩股道上的人。”

“有一點相同,打日本鬼子。”她說。

日本鬼子使七爺失去心愛的女人——彭桂琴,幾十個生死弟兄死在日本鬼子刀槍下。

“最近還有一點我倆又想到一起。”程笑梅說去攻村奪糧,她講明來意,“我們報國隊想跟你們聯手。”

母子此刻各站在自己隊伍一邊談合作,情感色彩黯淡下去,七爺考慮他們綹子的利益,七八十名弟兄生命要保障,利益要獲得,他說:“攻進村去,糧食咋分,武器咋分?”

“糧食不用說,你我鉚勁兒拿都拿不完。”程笑梅說,“武器可你們用,我們這次目標是糧食。”

千噸糧食是夠分的,武器報國隊又先可自己,合作沒障礙了。七爺說:“娘,事後我們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靠窯什麼的你們別想。”

靠窯是胡子經常的幹的事,一個綹子向對方投誠,或是對方向自己投誠。報國隊人馬刀槍比自己綹子強大,他懷疑母親勸自己接受對方招安。盡管是誤解,但也允許他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