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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旋風泄密(1)

旋風,人人都見過,但是一九四二年初冬四平街那場旋風,幾輩子人都未見過。

三江一帶常年刮旋風,野地裏刮,山坡上刮,有時眼看著旋風刮進城鎮、鄉村,人們便念叨歌謠,說咒語也行:

旋風,旋風,

你是鬼,

三把鐮刀割你腿!

呸!呸!呸!

然後吐三口唾沫,旋風立即離開。是否真有那麼靈驗?反正人人都信,見到旋風都念叨歌謠,都吐唾沫。一九四二年初冬傍晚,一場特大的旋風呼嘯而來,卷起衝天塵柱,最先見到的人也念叨歌謠,旋風沒立即走開,在四平街西北角停頓,位置後來人們才知道是交通學校。

關於這場罕見旋風,史料最初記載是“旋風經過交通學校”,後改為“旋風襲擊交通學校”,經過是隨意路過,襲擊帶有目標性,如此說來源於滿洲國倒台子後,一個驚天秘密昭然:日軍用強占的交通學校做殺人實驗場。

旋風襲擊了這個戒備森嚴的秘密場所,有人說天譴,大自然是否真的具有人性?旋風以一種超自然的力量摧毀了殺害中國人的活地獄——殺人實驗場地交通學校,共造成四十間房屋倒塌,二十二死四十人傷,一人失蹤。憲兵死四人,傷二人,其餘死傷均為抓來做實驗的材料(日軍稱為木頭)。旋風肆虐中失蹤的一根木頭——實驗材料,四平街憲兵分遣隊出動幾十人,加上警察近百人,搜尋範圍方圓百裏,未見失蹤者。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必須找到他!”這是關東憲兵司令部下達的命令,四平街憲兵分遣隊將命令所屬各縣憲兵隊,不惜一切代價找到失蹤者。

如此重視一個失蹤者,可見事件非同尋常。實驗材料的失蹤,死掉倒好,如果活著將泄露一項屠殺暴行。失蹤者身份已搞清:劉啞巴,男,32歲,架火燒村民。

“重點搜查架火燒,看看他是否跑回村子。”四平街憲兵分遣隊長龍山三郎中佐命令三江縣新任憲兵隊長林田數馬,原隊長角山榮已在我們的另一個故事中死亡(見長篇小說《末日大煙槍》徐大輝著(長征出版社)。),問,“我們的人誰在那個村裏?”

“佐佐木九右衛門。”林田數馬答道。

“他是特高課人員,命他一家一戶地找那個劉啞巴。”龍山三郎道。

佐佐木九右衛門臨回部落村前,被林田數馬叫到隊長室,問他:“你們村有個叫劉啞巴的人?”

“有。”佐佐木九右衛門迷惑道,“不是抓他到四平街……”

“他失蹤了,分遣隊長命令我們找到他。”林田數馬簡單說下失蹤的過程,說,“劉啞巴被旋風卷走,他可能活著……假如活著,將對我們大大的不利,必須找到他,哪怕是一具屍體。”

佐佐木九右衛門從林田數馬的口吻中聽出問題的嚴重性,他在想,被旋風卷走的人死的死傷的傷,唯有劉啞巴不死不傷?也許他掉進河裏淹死,或者摔成重傷給野獸吃掉。

“劉啞巴是架火燒人,他活著最可能回村去。”林田數馬作出一個決定,派一個班的憲兵到架火燒部落村,任務兩個:秘密尋找劉啞巴,和加強村子的安全防衛、看護出荷糧。

“這個班由你指揮。”林田數馬說。

“是!”

“對程笑梅的調查悄悄進行,快快地查清她的身份。”林田數馬指示道,特高課出身的佐佐木九右衛門當然知道悄悄進行調查,隊長這樣說是著重強調,對她的調查不宜公開,架火燒的環境太複雜,隻能悄悄地進行,“注意不能讓她聞風逃走,不得已的情況下你可對她采取措施。”

旋風泄密(2)

“架火燒明天封村,她在籠子裏……”佐佐木九右衛門說,在日本人眼裏,部落村就是牢籠,囚在裏邊的人是羔羊,任意宰割。

“程笑梅別成亡羊。”林田數馬說。

“即使亡,也亡在籠子裏。”佐佐木九右衛門把握地說。

“狗!”臧佰傳大罵道,臧家的炮台上隻他跟管家,因為王偏臉大罵警察白所長,“你說說,一棒子都打不倒的人,活活讓玉米撐死!”

在鄉間人餓到一定程度,吃不熟的黃豆有撐死的。玉米撐死人從來沒發生過,可是王偏臉真是吃玉米撐死的,村長親眼看到的。

“沒聽說玉米撐死人的。”楊繼茂說。

“人餓透腔兒(徹底),就忘了性命。”臧佰傳說。

王偏臉的確餓透腔兒,四天沒給飯吃,卻天天麵對玉米堆跪著。饑腸轆轆的第二天,上午看見一隻烏鴉落下來,旁若無人地鵮玉米。饑餓的人嫉妒吃到食物的烏鴉,喊罵都沒驚飛它,反過來衝著他譏嘲地怪叫。下午,一隻肥碩的老鼠在玉米堆裏鑽來竄去,它們已經吃不下糧食,出來玩耍為了消化消化食,王偏臉冒出句感慨的話來: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警察想出這麼個殘酷絕招來,你不交出荷糧,就不給你吃飯,天天讓你瞅著糧食,烏鴉、老鼠都隨便吃到糧食,而你望著糧食餓死。

“白所長,王偏臉快餓死啦!”警察報告說。

“他還瞅不瞅糧食堆?”白所長問。

“瞅啊,兩眼二齒鉤似的搭住玉米,直咽唾沫。”警察說。

“眼瞅玉米就死不了,等他餓形態(疲乏無力),”白所長早想好怎麼收拾王偏臉,待他餓紅了眼……他形象地比喻,將一隻餓紅眼的老鼠放到糧食堆裏,該是什麼情景呢?這個狠毒遊戲,今天上午在幾百噸的出荷糧前開始。

“王偏臉,你看看這是什麼?”白所長拎起一個曬蔫菜一樣的頭,王偏臉吃力睜開眼,見到黃乎乎的東西,頭腦已經不很清楚,叨念飯、飯,“你吃吧,管夠造!”

糧食的香味刺激王偏臉,他猛然來了精神和氣力,自由的雙手捧起玉米粒往嘴裏填,狼吞虎咽,可以肯定,基本沒嚼,囫圇個兒吞進肚去。

臧佰傳見到該場麵企圖阻止,白所長主持這場慘無人道的殺人遊戲,誰阻止得了?村長去阻止對不及時上繳出荷糧的人懲罰,顯然不合適,會給別有用心的人抓住口實,白所長正搜集自己的毛病,阻止正好湊事兒。

糧食成為致命殺手,生玉米在王偏臉的腹中迅速膨脹,瞬間脹破肚皮,他的死相很痛苦,臧佰傳難以忘卻那一幕。

“將人餓成那樣,撐死也就不奇怪了。”管家楊繼茂歎然。

“對待王偏臉使這法兒,跟我們說不上使啥花花腸子(損招)呢!”臧佰傳說佐佐木九右衛門去縣裏,去琢磨咱家的糧食,五百噸出荷糧衝咱家要,不給恐怕放不過咱們,“繼茂,早做打算啊!”

東家憂慮的東西他已經看到,今年不是藏不藏糧食的問題,小鬼子盯上糧食藏哪兒去呀?臧家地窖再隱秘,架不住掘地三尺。刺刀架在脖子上,不交糧交命!

“能扛住嗎?”楊繼茂指不交糧食。

扛是扛不住,臧佰傳搖搖頭。

“東家,那咱們是交糧,還是不交啊!”

臧佰傳不想交,幾乎掏空自家糧倉的數字,身為當家的,幾十口人扛在肩上,他們要吃要喝要穿要戴,首要的是填飽肚子,沒足夠的糧食,遇到災年怎麼辦?

“東家可有什麼打算?”

“日本人別說朝你要糧食,要命你都得給。”臧佰傳絕望地道。

旋風泄密(3)

事實如此,小鬼子衝你要東西,從來不善要,惡要不存在你給不給的問題。這次他們要惡要了。臧佰傳說:

“為全家老小太平,按數量交吧。”

“那新糧還入不入窖?”

原打算近日往地窖裏裝新糧食,年年這個時間裏知道地窖秘密的臧家哥幾個,趁夜深人靜的時候,將三百石新糧入窖,新糧頂舊糧歲歲如此。

“先別入窖,等等看。”臧佰傳指望出現意想不到的轉機,數量不是五百噸……縣長看在故交的麵子上,跟日本人為自己求情,興許能少交些糧食,當然不交是不可能,隻是交多交少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