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霧中狙擊(1)
一
突然而至的大霧預示一個人生命結束,牛小眼沒想到自己很快就死掉。不知自己死亡,也沒那麼多的痛苦和恐懼,早晨起來,聽見喜鵲叫,迷信說報喜,他今天將有好事。
“去鎮上,她定保想我了。”牛小眼思念相好的浪張,十數八天幽會一次,架火燒距離亮子裏鎮幾十裏路,往返需要些時間,總不太方便。今天爭取回鎮上。
浪張愛聽他唱《青絲絲》,權當她聽自己唱。
青絲絲,
綠飄帶,
俺去河南做買賣,
一做做了三年整,
沒人問你饑和冷……
第一次唱時,浪張笑道:“嘻,挑好聽的唱吧,像你這樣戀圈(戀圈、戀盆通指男女打得火熱。)的人,還能離家三年?”
戀盆(戀圈、戀盆通指男女打得火熱。)!牛小眼自己說戀盆。他說:“我真走三年,你這地還不撂荒啊!”
“荒不了,有人種!”她說。
不管土地瘠薄還是,耕耘者總是有。浪張的胸脯就是一鋪熱炕,令牛小眼迷戀。
大霧裏傳來對話,門崗說:“抓緊回來,封村後誰也不準進出。”
“鋪子進貨怎麼辦?”
“這事我們管不著。”門崗說。
聽出門崗跟李玉田說話,他要出村去?牛小眼急忙跟了上去,出了大門,跟蹤者和被跟蹤者同時消失在大霧之中。這天李玉田添了毛病,不時地咳嗽,跟蹤者正是覓咳嗽聲跟定目標,從這個意義上說,難斷定誰是被跟蹤者。每次李玉田出村千方百計擺脫特務的盯梢,這次他故意讓盯梢的人知道自己出村,最理想被跟蹤。
“如果他跟蹤你,這次就結果了他。”程笑梅決定道,原計劃密營派人,在牛小眼單獨回鎮裏跟浪張幽會,半路劫殺他,攻打架火燒的日子迫近,特務必須提前除掉。
李玉田做好行刺準備,用槍用刀看現場情形而定。在部落大門口,他故意提高嗓門,目的讓牛小眼聽見,希望他跟蹤自己,半路伺機動手。牛小眼不知是陷阱,自以為得意往裏跳。他想:大霧天李玉田出去,一定回密營,跟他到地方。
兩個各懷目的的人走在晚秋的大霧中,前麵的人時不時地放慢腳步,或咳嗽幾聲,以免後麵的人跟丟目標。
進入螞蛉溝霧未散,能見度很差,十步開外的物體很難看清,道愈來愈荒,蒿草沒人。李玉田蹲下身,耳朵貼在地麵,學夜間看家狗的技巧,附近沒有動靜,隻有一個人的腳步聲,是牛小眼的。
“在此下手。”李玉田選擇後,躲進一墩桑樹棵子後麵。
目標突然從牛小眼的視線消失,他停住腳,尋思李玉田的去向。在此下道,去了某個地方?螞蛉溝兩側是沙坨子,他們的密營大概藏在其中。懷疑上程笑梅後,特務就想他們是什麼人?不外乎兩種人,土匪和反滿抗日分子,土匪單一就是土匪,反滿抗日分子成分複雜了,抗聯、大刀隊、報國隊……程笑梅屬於哪種武裝?密營在哪裏?一直是特務急於揭開的謎底,跟蹤李玉田也為找到他們的老窩。
算盤打得如意剃頭挑子一頭熱,李玉田正等待掉入陷阱的獵物走近,沒有蠶入侵的桑樹葉子格外茂盛,槍口探出桑樹枝子,對準走進的牛小眼,濃霧影響瞄準,擊倒特務,但並非致命。血咕嘟咕嘟地從牛小眼胸口朝外冒,他沒有槍,村弘報也不配槍,他沒武器反抗。
“弘報先生!”李玉田走近,用了諷刺的稱呼道。
“你別殺死我……我什麼都告訴你。”牛小眼尋找生機,出賣是一絲生機,他的確掌握報國隊所需的情報。
霧中狙擊(2)
即使不補槍,牛小眼也活不了。誰都想活不願死,苟延殘喘也拚命掙紮。李玉田給他一些時間,放低槍口,問:
“你肯說?”
“隻要……你不殺、死我,知道的……全告訴你們。”牛小眼大喘著氣,講話吃力。
“老鼠出荷怎麼回事?”李玉田問。
“不、不知道,我知道憲兵到處抓、抓人……送到四平街。”
“送到四平街做什麼?”
噗!牛小眼傷口猛然噴起一個血柱,像一個燃放的煙花,這是致命的一噴,生命隨即消失。
李玉田惋惜,他能講些有價值的情報,現在什麼也講不了。往下怎麼樣處理屍體?特務死掉,憲兵、警察要調查,發現他被槍殺,定會深入調查……死不見屍最理想,埋上也不行。
一攤新鮮狼屎臭在腳下,這一帶有狼!李玉田眼睛忽然一亮,狼對死屍雖然不感興趣,但也並非無動於衷。死未葬身,餓狼分屍夠悲哀的。
“對不起,牛小眼。”李玉田將他屍首拖到沙坨上,棄在荒草叢中,說,“誰讓你是特務,狼不啃食你,我們麻煩。”
李玉田走出螞蛉溝,回頭仍然大霧纏繞著沙坨。不久人們將看到一具白骨,吃人肉不隻是狼,還有諸如狐狸、烏鴉、螞蟻之類。
二
架火燒警察分駐所昨夜大行動,抓了三十六人,村長臧佰傳卻不知道,一大早丁助理慌忙來叫他。說:
“村長,太君村長叫你馬上去村上。”
“出什麼事啦?”臧佰傳問。
“警察抓了人。”
“抓了什麼人?”
警察抓了沒完成出荷任務的人,囚在關押室裏,村助理來叫村長,是佐佐木九右衛門讓來叫的。
架火燒部落村出荷任務還差三百多噸,家家戶戶收得差不多,能交起糧的都交了,剩下的都是交不起糧的戶。他們為留下一口吃的,豁出老命任罰任打。
臧佰傳到村上時,見三十六人跪在地上,他經過,一片哀求聲:“村長,救救我們啊!”
“實在沒糧可交……”
那一刻臧村長腿有些發軟,給同村鄉親哭嚎哀求聲喊軟的。他進村公所副村長辦公室,白所長在場。
“你說吧!”佐佐木九右衛門讓警察所長說。
“村長,”白所長假謙恭道,“這些人死豬不怕開水燙,有糧不交,舍命不舍食兒,通通抓來啦。”
臧佰傳望眼佐佐木九右衛門,副村長眼圈發青,眼珠子卻布滿血絲。昨夜他肯定參與抓人。
“村長,你看怎麼處理?”白所長問,有些考驗人的味道。
臧佰傳再一次望佐佐木九右衛門,說:“太君的意思呢?”
“你是村長。”佐佐木九右衛門這樣說。
一個日本人,一個警察所長,一隻虎一隻狼,麵對兩隻食肉猛獸,說不讓它們吃肉?臧佰傳心明鏡他們兩人已經決定怎麼處理這些人,還來這一套,村長救不了入了虎口狼嘴的獵物。臧佰傳說:
“照規矩辦。”
出荷糧的規矩日本人定的,村長要執行,交糧戶也要執行。出荷割當量未完成,要挨打受罰。
“臧村長,他們是白所長說的死豬不怕開水燙,”佐佐木九右衛門說出的處理決定,嚇臧佰傳一跳,萬沒想到日本人會這樣狠處理,他說,“送他們到憲兵隊聽聽狼狗叫,豬怕狗吧。”
憲兵隊養狼狗,聽說狼狗喂人肉。
“太君……”臧佰傳企圖說服將人留下,剛開口,見白所長眼裏陰謀鳥在飛翔,轉了話題,問,“都送去?”
“通通送去!”佐佐木九右衛門說。
臧佰傳心裏發顫,到了憲兵隊還能活著回來嗎?因幾百斤糧食丟掉條命,自家糧倉存有數百噸糧食,如果能用它換取鄉親們的性命,他毫不遲疑去兌換。可惜,沒給他這個行善的機會。事實上,即使這些人交上出荷糧,他們也將被帶走,當然不是去憲兵隊,有絕密的用場,幫凶抓人白所長也不知道真相。昨夜,佐佐木九右衛門問白所長:
霧中狙擊(3)
“有多少戶沒交齊糧食?”
“三十多戶。”
“通通的把他們抓來。”
“太君,抓人沒跟臧村長打聲招呼,他……”白所長恰到好處地挑撥,臧佰傳又被居心叵測的警察所長整一回。
“他算什麼,什麼都不是。”佐佐木九右衛門輕視道。
叫來臧佰傳,多此一舉地問他怎麼處理,白所長出的道兒,如果臧佰傳公然袒護村民,那必然激怒佐佐木九右衛門。聰明的臧佰傳識破詭計,沒讓警察所長幸災樂禍成。
“汽車馬上就到。”佐佐木九右衛門說,“我們去迎接!”
他們走出村公所辦公室,憲兵隊的汽車正開進來,佐佐木九右衛門同跟車來的一個中尉說話,然後對恭候在一旁的白所長說:
“木頭的裝上車!”
白所長隨即指揮警察將村民拉起,塞入帶篷汽車,差不多裝完的時候,佐佐木九右衛門指一個叫王偏臉的村民,命令警察道:
“把他留下!”
王偏臉慶幸自己沒被帶走,警察把他送到警所關押室,憲兵隊的汽車拉走三十五名村民,留下王偏臉一人。
重新回到村公所辦公室,佐佐木九右衛門說:“我留下一個人,就是讓全村人知道,出荷糧割當量少一顆,就要受到應有懲罰。白所長,這人交給你們警所,每天讓村民看見他,具體怎麼做,你明白。”
“明白,太君,我明白。”白所長說。